黄泉馆·影子

1


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夏侯放极目远眺,甚至看不见一丝灯火,连苍穹都是漆黑一片,不见半点星光。

黑暗将夏侯放整个吞噬,四周静谧的不像人间,连风吹过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忽然一个沉重的声音在夏侯放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

“谁?”夏侯放心里一惊,双目在漆黑中寻找着,那声音宛如在耳边,一会儿却又飘向远方,似有似无。

“夏侯放!”那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凄厉,嘶吼着:“二十年前,你流放我至此,这么块就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吗?”

“你,你,你……”夏侯放面色大变,在一片黑暗中连连后退,连话都说不出。

那声音发出一阵狂笑,宛如裂帛,随后笑声停止,声音变的阴森:“夏侯放,你做梦都没想到,我还有一天会出来吧!”

正说话间,天空凭空出现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光亮,夏侯放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一闪而过,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一瞬间放大,朝着自己扑了过来。这时候闪电消失,世界又重归黑暗,影子也随之不见。

那声音忽而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像风一样把夏侯放包裹住。

夏侯放感觉喉咙被人扼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鼓足了力气大吼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的妻子闭着眼睛埋怨了一句,转身继续睡着了。

虽然是一场梦,夏侯放却再也睡不着,窗外月色怡人,院子里柳树的影子映照在窗棂上,随风舞动。

他起身来到院子里,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影子慢慢从无到有,渐渐显现,后慢慢淡了下来,最终消失不见。

“来人!”夏侯放在院子里嘶吼着,“快来人!”


2


黄泉馆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说实话,我也摸不准我眼前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日临近打烊,黄泉馆里的客人都走了,我正欲熄灯收拾收拾就打烊关门。却听见一个男人声音说:“先生且慢熄灯,我怕黑。”

我循声望去,馆内空无一人,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又说话了:“今日月光黯淡,星光不显,方圆百里便只有先生这儿亮着灯光,恳请先生为我留一盏烛火,一盏即可。”

“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我捏了法诀,开了天眼,扫视黄泉馆一周,却也没有发现谁隐身在此,越发觉得奇怪。

正犹疑间,一个影子从一张桌子底下滑了出来,“他”映照在地上,与我面对面。我一瞬间有些恍惚,忙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影子还在身后。

“你是影子?”我收了法诀,问道。

影子点了点头,双手对我作揖拜了一拜。

“那你是何人的影子?”我知道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可是影子和人是不会轻易分离的。

影子默然无语,摇了摇头,似乎有无限心事。

我一弹指,让馆内的烛火亮了几分,影子越发清晰,虽然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已经能从影子的形态辩驳出装束,腰挎宝剑,一身戎装,显然是一名将军的影子。

我沉吟片刻,说道:“看你装束,在人间至少也是一名将军,怎么落得人影分离?”

影子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人心险恶!”


3


夏侯放跟疯了一样,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被他聚集到了院子里。

夏侯放是当朝手握重兵的将军,连当今的皇帝都对他忌惮三分,平日里仪态举止都尽显霸气,哪里像今日这般慌乱过?

夏侯放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两件事情:第一,对外宣称他突染恶疾,不管是谁,一律不见。第二,家里的家丁丫鬟尽数遣散,妻子儿女迅速回到乡下老家。

夏侯放的儿子不解,低声埋怨了一句,夏侯放听见了,立刻一巴掌掴在儿子脸上,满脸怒容喝到:“按我说的做!”

夏侯放年轻时征战沙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此刻充血之后,在月光下越发狰狞。

院子里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人言语,都开始收拾东西。

天色渐明,将军府大门打开,家丁丫鬟都背着包裹,低声抽泣着离开,一名家丁骑着一匹快马带着夏侯放的信件,去了皇宫报信。

一辆辆马车从将军府大门驶出,夏侯放站在门前,冷着一张脸,不理会妻子儿女们哭丧的脸。

等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里面了,夏侯放才转身进了府邸,走到一处假山面前,找到了机关,稍一用力,假山一分为二,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

夏侯放转身望了望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又望了望地上,确定自己身下并无影子之后,这才进了那条漆黑的通道,假山又重新合在一起,整个院子死一般的沉寂。


4


风吹动烛火摇曳,影子也随着烛火明灭浓淡不一。

我关上门窗,影子终于稳定下来,“他”目光似乎望着远方,仿佛沉浸在某段美好的回忆之中,缓缓说道:“曾经的他,也是赤子心性的少年郎啊……”


那年天下未定,烽烟四起。

少年的家乡本就遭受了旱灾,大片的田地荒芜,颗粒无收,随后战火又烧到了此处,大片的村民离乡背井,更多的则是饿死在路边。

少年的父母没能逃过一劫,将最后的口粮留给了他。

少年家里本来是书香门第,只是近年来日渐没落,一直没落到了乡间。

眼见战火弥漫,少年吃完最后一口干粮,背上家里仅存的几本古籍,决定弃笔从戎。

他一路忍受着饥饿来到了军营,将军见他身材实在瘦小,安排他做了一名伙头军。

少年感恩戴德,一边给兵士做饭,一面抽出自己的家传古籍看了起来。

接着,他在一本古籍里面,发现了一种秘术——操纵影子。秘术记载,只需要将自己的三滴献血滴入影子内,默念咒语,影子就会随着人的意识而动。

他自然不信,所以选择了一个月圆之夜,决定亲自试试。他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出军营,来到一处空地,月光映照着他的影子,他抬了抬手,影子也抬了抬手。

少年按照书中记载,咬破食指,将三滴滚烫的鲜血滴入影子中,接着默默念咒。地上的影子闪了一下,渐渐变淡,然后朝着远方移动了尺许,少年朝后退了一步,影子依旧在原地不动。

“成功了!”少年拍手叫道。

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少年的喜悦,跟着欢呼起来,只是样子有些别扭,少年看见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朝影子招了招手,影子立刻就出现在了他身下,对应着月光的方位,一如常人。

少年守着自己的秘密渐渐长大,身形也愈发高挑健壮起来。将军见了,便不再让他做伙头军,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兵卒。

少年的兵器是一杆长矛,他第一次摸到长矛的时候,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平复了心情之后,紧握拳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着无休止的战争早点结束。

少年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提着一杆长矛在敌军中来回冲杀,宛如一尊魔神,令敌军闻风丧胆。少年因此一路晋升,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将军。

众人只当他勇猛无敌,一身武艺惊世骇俗。

少年却心下了然,自己这般功绩,多半要归功于影子,每次出征之前,他都会用鲜血唤醒影子,战场上影子只要溜出去缠住对方的影子,对方便动弹不得,任他宰割。每次三滴热血,换来的是一笔不菲的军工,划算至极。

战争到了对峙阶段,双方交战各有损伤,却互不退让。

少年这方的粮草补给没有跟上,最多只能交战十日,将军思前想后,想到了“斩首行动”。需要派遣一个人,潜入地方军营,将敌军将领暗杀,令敌军群龙无首,自然溃败。

营帐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将领深知,此次行动即便是成功,也难以生还。

“我去!”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说话的正是少年,他朝着将军深深一拜,转身出了营帐。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少年提着敌军将领的头颅回到营帐,众人还没来得及庆祝,面色苍白的少年就倒在了地上。

大家只以为少年历经恶战,体力不支。只有他知道,他足足放了整整一升血,才喂饱了影子,影子才有能力独自潜入敌军,割下敌军将领的头颅,又一路潜行回来。

战争结束,少年一战功成,加官进爵。


5


密室里面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干粮和水,足够夏侯放吃上半年。

这密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夏侯放却不敢点蜡烛,他特地把这个密室建在地底下,除了必要的通风口,这个密室可以说和外面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这个密室他准备了十几年,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却不曾想还是有用到的一天。

他必须要隐忍,他不信在这里藏上半年,影子还会在外面等他。

夏侯放便是当年的少年,他荣归京城,功绩加身,成了手握兵权的将军,又和当年提拔他的将军的女儿成亲,一时间成了天下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可是好景总是不能常在,夏侯放发现自己的影子有些问题。“他”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有时候趁夏侯放睡着的时候,会偷偷溜出去,甚至偶尔在白天的时候,影子也会离开他,而他已经不能自如操控影子了。

他怀疑是那次用太多的鲜血温养影子,影子又沾染了血腥,开始慢慢不受控制。

这个秘密,夏侯放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天下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功绩是自己拼命得来的,如果让大家知道所谓的旷世奇功,只不过是靠着歪门邪道,凭着自己影子获得的,那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少年一日假装睡着,趁着影子溜出去的时候,拿出那本许久未看过的古籍,找到了方法,一个让影子消失的方法。

他准备好了槐木,榆木,和沉香木。走到一处密室,关上门,密室立刻漆黑一片。他燃起沉香木,顿时异香扑鼻,沉香木燃烧,火焰跳动,影子被映照在墙上,影子被异香包裹着,状如醉酒。

夏侯放立刻拿出用槐木做好的木桩和用榆木做成的锤子,将槐木桩钉在了影子身上,影子从异香中惊醒,竟然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

夏侯放大骇,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木桩一根根钉在影子身上,将影子的四肢和头钉住,想要挣脱而不得,只能拼命的叫唤,最后嘶吼声变成了求饶。

夏侯放却不为所动,心一横,沉香木的火焰再次升高,影子在墙上不断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了木桩的禁锢,最后嘶吼声慢慢小了,墙上的影子慢慢变淡,最终消失。

夏侯放这才敢开门,烈日炎炎,他身下的影子却只剩下一个虚影,几不可见。

一晃二十年过去,夏侯放荣光依旧。他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在朝堂之上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可谓荣耀至极。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影子真的会回来找他。影子惧怕黑暗,他就把自己藏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这里没有一丝光亮,永远也不会出现影子,他的影子永远也不会找到他。

只要夏侯放不出去,影子就不可能发现他。

他宁愿让自己禁锢在这片黑暗之中,他相信,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影子就会永远离开了。


6


影子说:“我当年被夏侯放流放到了一片黑暗之中,那里终年没有一丝光亮,我在那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近日才发现了一丝光亮,循着光亮才来到此处。”

我顿时唏嘘不已,在一片黑暗中游荡二十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孤寂?

夏侯放当年无心之举让影子有了自己的意识,却又为了一己私利妄图除掉影子。殊不知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影子和人相合相生,人心中的欲念越深,影子便的力量便越强大。他这些年权势渐长,心中的欲念不减,才让影子的力量进一步强大,脱离了那个黑暗的空间。

我问影子:“你准备怎么报复夏侯放。”

影子沉吟片刻,说道:“让他活着。”

让他永远在黑暗中活着,夏侯放已经没有胆量从密室中出来了,而密室中的食物和水,每隔一段时间,影子就会操控着人送进去一批,保证夏侯放不会饿死。

如果有一天夏侯放觉得影子已经离开,准备从密室中出来的时候,影子就会恰如其时的出现在出口处,轻声说道:“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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