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伊吹五月

【一】

百花殿上，我匍匐长跪，额头重重磕下。

“箩依心甘情愿，恳求仙子成全。”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很疼，却疼不过心里百年来的痛，它日日提醒着我，不可以放弃。

“孟箩依，你已修炼千年，除去妖身指日可待。如今，你无心练功，每日长跪于此，我念你痴情一片，不与你计较。你可知，一旦坠入百花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百花上仙汇集了天地精华，日月光辉，雨雪恩泽，她带着六界福泽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那些渴望修炼成仙的花妖们挤破脑袋，也想一见上仙真容，而如今，我跪在她的面前，声声哀求，只想她放我离开。

我再一次磕头俯身。

“箩依愿承担一切后果。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绝不后悔。”

这一刻，百花殿安静得可怕，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没有谁如我一般，以区区妖身入住百花仙谷。更没有人，在入住百花谷之后，拼命地想要离开。

百花殿陷入了长久的沉静。

仙子叹了口气，“当日嘉月上仙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便知你命格异数，执念太深，要想修炼成仙，着实不易。这些年，嘉月上仙日日教导你，你的修为长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若不是……”

说到这里，百花仙子摇了摇头。

她未说出口的话，是整个仙界的禁忌。

“罢了罢了，你命中有此一劫。我若执意拦你，怕是以你现在这般会着了心魔，也躲不过天雷。切记，找到找不到，一切都是天缘，万不可强求。”

看着仙子的背影，我的意识有些恍惚。我苦苦哀求了百年，如今终得所愿，一时心火上涌，当场喷出一口血水来，点点殷红，化做朱砂，自此翻来覆去，疼在心间。

百花潭上空，我朝着百花殿的方向竭诚跪拜。

“箩依，谢仙子成全，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仙子恩情。”

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千年的地方，我转身，决绝跳下。

泉水冰冷至极，我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的被潭水剥离，噬骨的疼。我甚至看见自己的叶身被泉水一点点撕烂。

这，便是仙子说的后果吧，那些被罚坠下百花潭的花仙，都无一生还。

而我，还只是一株尚未成仙的绿箩。

缘起缘灭，一切因我而起，也将因我结束。

师父，箩依终是辜负了您一番教诲，此番前去，尚不知是否能平安渡过百花潭。而你，经过几世轮回，记忆越来越浅。我若能平安站在你的面前，不知道，你的记忆里，是否还残留我的模样。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日你微笑着问我，以后就随我姓，叫孟箩依吧，你可愿意？

孟嘉月，孟箩依。以我之名，冠之你姓，我怎会不愿？那一日我欢欣雀跃，犹获重生。那一日的百花仙谷，花香四溢，蝶舞飞扬。

许是师父曾渡予我的神力保佑，我竟没有魂飞魄散。经过剥皮蚀骨的痛，终是留得一口气。

我在临安城外的破屋里休养了半年，方可起身下床，只是不知为何，自我来了之后，这临安城竟是一滴雨都未曾落过。

这对于我来说，可真是一场劫难。

我的本尊是一株绿萝，五谷可不食，水，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以前在百花仙谷，我总是会趁着师父外出之日，偷偷溜进仙泉嬉戏。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日，我被看管仙泉的牡丹仙子逮了个正着。牡丹仙子对嘉月上仙芳心暗许了几千年，对我更是恨之入骨。

她将我关押在百花仙谷最干燥的地方，临走时恶狠狠地说：“区区一株绿萝，也妄想染指上仙！你且跪在这里思过，待上仙外出归来，我自会禀了上仙将你领回。”

在百花仙谷，除了师父与百花仙子外，牡丹为尊，芍药次之，而我，还是妖身，连谈论尊卑的资格都没有。

多日待在干燥之地，滴水未见的我再见到师父时，已神志不清。听说那日，师父极其罕见地动了怒，将牡丹罚下凡间。

他担心我再遭此劫难，于是渡了神力于我体内。故，在临安半年未见雨水的情况下，我还能将身上的伤养好，但无水之日的疼痛，却是少不了的。

如若当日我收起顽性，随着嘉月上仙专心修炼，假以时日，也可飞升成仙吧。可是我生性顽劣，这些年仗着师父的宠爱，不学无术，终是酿成大祸，惹怒了上古神兽。他要我以命来抵，师父怜我修行不易，为我求情，替我挨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可谁知天雷降落之时，神兽以其怒气点燃天雷之引，天雷变为诛仙的天火。师父替我挡了那九九八十一道诛仙的天火后，仙魂飞离神体，坠入轮回。

九百年了，我依然记得，牡丹仙子离去之日的咬牙切齿，“孟箩依，终有一日，你会害死上仙的。”

如今，她一语成谶。

临安今年的夏日格外长，城内谣言四起，百姓纷纷议论定是因为大将军之女蒙雪，才使得天将大祸。

“据说蒙雪出生之日，临安城的牡丹一夜之间全开了花。国师预言，福兮祸兮，此女乃祥瑞，现在看来，并非祥瑞啊。”

“据说她生的倾国倾城，大将军在她刚出生便求太后将其接入宫中，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一起长大，只待及笄之日，便封为贵妃。”

“帝王家的事又岂是你我能晓得的，我只希望天降甘霖，再不下雨，就真没有吃的了。”

牡丹是何等的骄傲，竟然会一夜之间全开了花，若非……

是与不是，去看了才能知晓，可是皇宫戒备森严，如今我的法力微弱，怕是连皇宫的高墙都翻不过去吧。

正当我发愁的时候，适逢帝王发榜，若是有人能求得甘露，必有重赏。

揭下皇榜没多久，便有人来带我入了宫。

金銮大殿上，我低头跪拜：“民女孟箩依，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这半年来，很多人入宫，都说能求得雨露，也皆因此丧命，你一介弱女子，能有几分把握。”

“十分。”

我抬起头，年轻帝王欣喜的容颜落入眼帘。百年来，这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啊，如今他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我会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一张嘴却发现，想说的事情太多，竟不知说什么了。

是夜，我去了趟龙王庙，老龙王见是我，差点从烧着高香的台子上滚下来。

“孟姑娘屈尊来我这小庙，有何贵干啊？”

当年我拔了老龙王的胡须，他碍于师父的威严，是敢怒不敢言。以至于几千年过去了，他见了我还是战战兢兢的。

“临安城已半年无雨了，你竟然还有脸享受人间香火。我看你这龙王庙也有些旧了，不如我帮你修葺修葺。”我揪着龙王新长出来的胡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孟姑娘，并非老龙不愿降雨啊。实不相瞒，今年年初，临安城突现异象，双星即将并位。我接到神旨，临安城三年内不许降雨。”

“神旨，哪个神的旨意，远古上仙大多沉睡，还有哪个神有闲工夫管人间这档子破事。”

“神兽麒麟。”

“就是被我割了角的麒麟兽？”

“嗯。”

自龙王庙出来之后，我独自走在临安城的大街上。

牡丹一夜开花，双星即将并位，神兽亲临人间降下旨意，我的耳边回响着老龙王低沉的声音。双星并位，帝后大婚。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麒麟神兽，我已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你还要什么？我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竟凝成心头血，一口喷了出来。

“麒麟，你出来，我们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我朝着天空怒吼，双目赤红，额头间的绿萝叶若隐若现。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宫中，侍奉的宫女见我醒来，高兴得语无伦次，“姑娘终于醒了，姑娘您真是太厉害了，比国师还厉害。您说能天降甘霖，便真的下雨了，我这就告诉圣上您醒了，圣上知道您醒过来，一定高兴坏了。”

小丫头许是太过高兴，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难为我在她逻辑不清的话里提炼出来几个重要的信息。第一，临安城终于降雨了，第二，圣上很开心。

麒麟果真是上古神兽，说一不二。够了，足够了，即便是付出再多，他开心就好了。

很快，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赶来。他见我欲起身，匆忙坐在床头扶着我，“昨日你说有十分把握，朕还想着你一个小丫头，竟口出狂言。那时候朕还在想，如果你真的求不到雨，朕该怎么护你周全。箩依，你是我大临子民的功臣，你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眉，他的眼，还如往日在百花仙谷一般，清明俊朗。

“听闻圣上喜茶，巧的是民女自小习得泡茶的手艺，若陛下不嫌。我愿殿前奉茶，侍奉陛下左右。”

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那张脸，他虽没有了往日的记忆，可是，他依然是我的嘉月上仙，那个给了我无尽温暖的男人。

“只是殿前奉茶？”

“是。”

他气冲冲地甩袖离开，我有些不知所措，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

“孟箩依，你休想嫁给琅月哥哥。”圣上刚走，便有人来访，且来者不善。人未到，香气先来。

“郡主安好。”侍女行礼之后，便退出门去，走之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郡主安好。”我艰难地起身，福了福，就当行礼了。

“我与琅月哥哥自小一起长大，国师说了，琅月哥哥一定要封我为后，才能保大临千秋万代。”

郡主在我的房间里，两手叉腰，似是我夺了她心爱之物一般的骄横。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百花仙谷的时候，那时候师父事事偏袒我，惹得其他花仙很是不满，她们也是这般样子，要我离师父远一点。可是，我怎么能离师父远一点呢，我最喜欢师父了，恨不得日日待在他的身旁。

“我只是求了个殿前奉茶的差事，郡主大可不必担忧，自古帝后之相乃是天定，又岂是我区区一女子能破坏的了。”

“最好是这样。”蒙雪拂袖而去，这人间尊贵之人，都如此易怒吗？

“还说是什么祥瑞之兆，要不是她，临安城也不会遭此番劫难。仗着大将军宠着她，圣上护着她，就对姑娘这般刁难。姑娘你切莫放在心上，奴婢入宫多年，从未见圣上待哪个女子如此用心。你昏迷的时候，圣上几天几夜未合眼，姑娘你就去认个错，说些好话，保准儿哄得圣上龙颜大悦。”

大抵蒙雪平日里在宫中嚣张跋扈惯了，惹得下人们不满。我倒是挺喜欢琅月指派给我的这个丫头，模样清秀，手脚麻利。虽说有些僭越，但到底是护着我的。

次日，轩辕琅月一下朝便奔着我的箩依宫过来，听说这里以前住过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今儿个刚刚晨起，便有人来换了宫中的牌匾。用了我的名字命名，倒是很会偷懒。

“不知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他与从前的师父，判若两人。

戏本子上说，人间帝王，大多薄情，三宫六院，美人无数。有一日，我从梅花仙子那里偷来一些戏本子，正读得入迷，师父自门而入，吓得我差点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我问他：“为何帝王多薄情。”

他想了想，告诉我：“高处不胜寒，娶，未必喜欢；喜欢的，未必能娶。”

“帝王不是人间说了算的人吗？怎么喜欢的人都不能娶回家，倒是可怜。”

那时我还小，哪里懂得人间的情情爱爱，倒是师父，他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凡人才有情；神仙，没有。”

我问他：“那妖呢？师父，我是妖怪，我有没有情。”

师父告诉我，我终会成仙。

自那一日之后，我修行便懒散起来。做神仙有什么好，还不如一只妖来得快活，最重要的是，做了神仙，就不能喜欢师父了。

只是如今看着轩辕朗月，我方明白师父当日的教诲。

听丫头说，今日早朝，以大将军和国师为首，群臣力谏轩辕琅月封我为圣女。也亏得蒙于想出来这个法子，自古大临朝圣女不得婚嫁，他倒是很会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至于那个国师，入宫这些时日，我倒是从未见过。

“圣上，我只是个殿前奉茶的婢女，怎敢？”我低着头，尽量不看他的眉眼。

“箩依，朕时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那个女子，古灵精怪。不知为何，当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朕像是看到了梦中的那个女子。你替天下百姓求得甘露，是大临朝的功臣，亦是我心尖上的人。”

百花仙子曾说，神仙转世之后，魂魄里会残存着做神仙时的记忆。可悲的是，待他重归仙班之日，那一点残存的记忆也会消散。

今时今日，我心确幸，轮回几载，师父依然记得我。我既望着他早日恢复真身，又私心盼着能多一些这样的日子。

轩辕琅月走近欲牵起我的手，我往后退了一步，“圣上，尊卑有别。”

“好，好一个尊卑有别。孟箩依，朕几番示好，你皆退避三舍。朕得不到的，其他人，休想得到，你就等着做我大临的圣女吧。”

蒙雪再来之时，已没有了那一日的盛气凌人，大约是觉得，我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了吧。

“孟箩依，我说过，这大临的皇后，只能是我。”

“郡主安好。”

“孟箩依，我讨厌你。”

不出十日，帝后大婚，而我，成了大临的圣女。帝后于神庙祭祀之时，跪拜于我，祈求上天保佑大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我为他们撒下祭酒。在无人时，眼泪悄然滑落。

“你怎不告诉他，你以三魂七魄与神兽麒麟做交换，才求得这场甘露。”老龙王抽空来看我，没想到，他竟是我孟箩依最后一个忘年交。

“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

“孟姑娘，当年你与嘉月上仙的事，老龙也曾略闻一二，嘉月上仙万年来不曾收徒，他倒是为你破了例。神兽让你以三魂七魄为条件，改变神旨，这蒙雪，也未必是帝后之相。”

“什么意思？”我看见老龙王眼睛闪了闪，一把揪过他的胡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疼疼疼，松手松手，上次被你拔掉之后，这是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你有所不知，人间帝王尊贵无比，他的命运，就是众神在世也无法改变。神兽降旨必是因为双星并位会给人间带来灾难，如今竟因你改变神旨，大抵这个皇后，并非那个皇后。”

老龙王走后，我开始修炼内丹，待我消失的那一日，可将它留给师父，也许有一天可以救命。

这天，我一如往日地打扫神庙。远处，有人拾级而上。

“箩依。”

“圣上，您一人出宫，怎没人陪着？”

“朕只是想出来走走，就走到这里了。箩依，这些天，朕总会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日，是朕太冲动了。”

我总会想起和师父在百花仙谷时的日子，百花仙子说我执念太深，或许，我最深的执念就是师傅吧。

看我没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朕从一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太子的母亲，要随先帝殉葬，以免太子登基后外戚篡权。在朕还是孩童时，便被定下了亲事。什么祥瑞之兆，不过是为了笼络大将军的手段罢了。这些年，我的后宫来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宰相家的，将军家的。”

“这些女人，大多是一般模样，小心翼翼讨朕欢喜，因为朕的手里，掌握着她们整个家族的命运。见到你的时候，朕才知晓，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清透之人。你说你能求得甘霖自信的样子，一如梦中那个人的模样。那一日，你明知朕想纳你为妃，却拒绝了朕，你要知道，在这大临朝，无人敢如此明目张胆拒绝朕。”

“圣上。”人间地王，竟如此孤寂。

“箩依，大临帝王，都活不过二十九。你没有嫁给我也好，但是没能阻拦你成为圣女，朕亦是心怀愧疚。”

“活不过二十九，为什么？”我问。

“国师说，这是神的惩戒，惩戒先祖为了拓展疆土，滥杀无辜。”

“圣上，你不会的。”

那天，轩辕琅月在神庙里待了许久，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回宫。他同我说了许多，而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剩一句，代代活不过二十九。

不，师父，你不会的，箩依定会让你长命百岁。

第二日，蒙雪便来了神庙。

“圣后安好。”我福身。

“孟箩依，我以为做了圣女，你会安分一些。没想到，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在这神庙里，竟还能使得手段勾引圣上。”

我未与她多言。

次日，宫中传来消息，圣上前日里中毒昏迷，性命堪忧，而他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我。

众人皆要我以命相抵，我苦笑不堪。

从前，我总是会向师父抱怨，神仙们动不动就惩罚凡人，太没有爱心了，那时候，师父总是告诉我，因果轮回，一切有因才有果。

凡人，呵，前些时日我才救了他们的命，现在却要我以命相抵。

我被关在大牢里，没想到我孟箩依，最后会死在凡人的手里。我忧心着轩辕琅月的情况，可这么多天过去，我竟一点头绪都没有。

夜里，我脱去长袍，隐去真身，悄悄潜入轩辕琅月的住处，他睡得很安详，丝毫不像中毒之人。这种让人一睡不起的毒，凡间怎么会有。

“孟箩依，我说过，你会害死上仙的。当日上仙为你挡了天火，仙魂飞离身体，如今千年过去，还不能重回仙班。现在，你连他转世之身都不愿放过，亏得上仙当年不顾众仙反对，将你带回百花仙谷。”

是了，我早该知晓，牡丹何等骄傲，竟会一夜开花，她本就是牡丹啊。

“蒙雪，你竟然敢对凡间帝王下毒，扰乱凡间秩序，你可知罪。”

“知罪？该知罪的人是你，孟箩依。当年在百花仙谷，上仙事事偏袒你，我不过小小惩罚了你一下，上仙便将我贬下凡间。可是你呢，不识好歹，竟然惹怒神兽麒麟，害得上仙魂飞魄散。孟箩依，你只是一株低贱的绿萝，有什么资格得到上仙的垂青。我好不容易找到上仙的转世与他在一起，你又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化身蒙雪的牡丹，面目狰狞，似是要生吞了我一般。

“我只是想找到上仙的仙魂，助他重回仙班。倒是你，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仙魂？孟箩依，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上仙的仙魂就在你的体内，那日上仙轮回之时，怕你被人欺负，将仙魂转到你体内。否则，你以为以你的修为，能过得了百花潭？你以为就你那低微的三魂七魄，神兽麒麟会稀罕？”

怪不得，我能经历百花潭的噬仙之气；怪不得多日无水，我还能平安无事；怪不得百花仙子在师父走后多般照拂我；怪不得麒麟明确表示要我的三魂七魄。我以为，我以为……师父啊师父，你为我打点好了一切，却唯独丢下我一人。

“你怎知我与麒麟的交易？”这其中必有古怪。

“孟箩依，上仙这一世被我毒死。下一世，我依然会和他在一起，反正他世世活不过二十九。而你，哈哈哈哈，你马上就会和众神一样消逝，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不是要娶你吗，我偏不如他所愿，孟箩依，你休想和上仙在一起。”

牡丹踩着我的手，俯身附在我耳边，“孟箩依，你以为麒麟有那闲工夫管人间的事？”

牡丹善妒，擅易容，莫非……

只见蒙雪双手幻化，我的三魂七魄便出现在她手中，“孟箩依，只要我轻轻一捏，这世间便再也没有孟箩依了。而他，生生世世，只能和我在一起。”

我看着牡丹手中，那曾经属于我的三魂七魄，我并不怜惜，可是那里，有师父的仙魂，我不能让牡丹毁了它。

我本为妖，生性顽劣。皆因师父教导，才收起妖气，专心修炼仙法。如今，我双目赤红，体内的妖气一触即发，露出獠牙。师父，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保你周全。

一时间，整个临安城狂风大作，我用藤蔓将牡丹困在中间，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

“你竟然，竟然是……”

牡丹欲毁魂魄之际，我甩出藤蔓勒住她的脖子，我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要冲出来。

“牡丹，你受死吧。”

“不，孟箩依，你不能杀我，杀了我，轩辕琅月就真没救了。”牡丹被我掐住脖子，还剩下一口气。

我放松了藤蔓，“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咳咳，孟箩依，没想到，我一直以为你是卑贱的绿萝妖。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是解药，你让轩辕琅月服下他便可醒来，但是要让上仙仙魂附体，必须要神族之人的血。”

“你是说麒麟血？”

“不，不是麒麟血，麒麟是神兽，我说的，是你的血。当年，神魔大战，魔界溃败，神族惨遭重创，远古诸神大多消逝。神族小公主流落凡间，下落不明。孟箩依，这么多年，上仙事事偏袒你，宠你，护你，我们都以为……原来，我们都错了。你不是什么绿萝，你就是那个神族小公主。原来，麒麟亲临人间，降下神旨，只是因为六界众生，皆受不起神族福泽，又何况是一个人间帝王。麒麟神兽，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

“你胡说，我要真是神族公主，麒麟断不会因为我割了他的角就要我以命相抵。”

“孟箩依，你是真蠢，还是装傻？以命相抵？他哪里是在惩罚你，他是在惩罚上仙啊。区区仙族，竟爱上了神族公主，这是重罪啊。”

我跌落在地，这一切都太突然，我一时失了神。

牡丹趁我失神之际，一掌飞来，我早已失了三魂七魄，如今全靠最后一口气在强撑。这一掌拍下来，我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大胆牡丹，扰乱人间秩序，你可知罪。”

皇宫的上空想起了震耳的声音，百花仙子和麒麟神兽来了。老龙王战战兢兢地站在麒麟边上，一个劲地朝我使颜色，大概是为了让我替他求情吧，毕竟，认错神兽是要罚入畜生道的。

牡丹见到百花仙子，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求饶。牡丹被带走时经过我身边小声告诉我，孟箩依，只有你的血，才能救上仙，信与不信，随你。

轩辕琅月和师父的眉眼，真是一模一样，看着沉睡的他，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初见他的那日。

那时，我只是一株普通的绿萝，每天吸收着日月精华，渴望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每次幻化之时，额间的印记都无法消去，我因此被同族人嘲笑。

那天，我又被其他的绿萝嘲笑，委屈之际，一个人跑去无涯海，却不想此乃关押魔族之地，我被魔气重伤。沉睡之际，师父一身仙袍，踏云而至，他救起重伤的我，将我带回百花仙谷。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摇摇头。师父摸着我的头说，你这小绿萝倒是与我有些缘分，以后你随我姓，就叫孟箩依，你可愿意？

千年来，我最开心的就是陪着师父在百花仙谷日子。我打翻了他用万年玄冰制成的药台，摘了他养了百年的雪莲，弄乱了他的书房，烧了他的药屋，他都没有怪我，偶尔生气，也只是罚我抄抄书。

师父，箩依寻了你千年，如今，别说是我的血，就是我的命，我也给你。我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汇入师父的体内，他周身的仙气慢慢聚拢，神兽麒麟被我困住，焦躁地嘶吼。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师父，不知道神，有没有来世。如果有，我不要做你的徒儿，我希望我们能像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还要给你生好多孩子。等我们老了，就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

不是说我是神吗，那么师父，我以神的名义，愿你仙魂不朽。我让麒麟消除了师父脑海中关于我的记忆，麒麟背着我，一路狂奔。

我知道它要带我去哪里，我拍拍它的背：“麒麟，对不起，当年割了你的角，希望你不要介意。放心吧，我是神族的公主，神魔大战我都没死，如今更不会了。不要跑那么快，我都被你颠死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旁只有呼啸而过的风。我看见，麒麟火烧红了整个天际，金光灿烂中，我深爱的人一席白袍，踏云而来。

麒麟火现，神族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