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队长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常挂在嘴边的。五十出头的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仿佛永远在检阅什么。我们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里，就数他主意最多。
第一次见识他的作风是在菜市场。那天本来只想买块豆腐晚上吃，Y队长一把拦住我：“小年轻不懂，多买点，这豆腐瓷实，放两三天坏不了。”说着就让摊主切了老大一块。买辣椒更是看都不看，直接往袋子里装，“我买菜从来不讲价，老江湖了，他们骗不了我。”
他那双眼睛总是透着自信，仿佛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Y队长是澄江人，提起家乡就两眼放光。“我们澄江的鱼，那叫一绝。”他说这话时，正在往火锅里下鱼片，“别的地方的做法都不正宗。”有队员小声嘀咕自己不吃辣，他摆摆手：“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
可就是这个把“我们澄江”挂在嘴边的人，在异乡的饭桌上却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上次吃石锅鱼，老板免了青菜钱，Y队长立刻挺直腰板：“看见没？这就是面子。”其实大家都明白，老板不过是看我们人多，做个顺水人情。
这种矛盾在他身上比比皆是。
L是个急脾气，会上被领导批评了，不敢反驳。晚上Y队长开车载我们回去时，L就在车里抱怨起来。Y队长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递过去一支烟：“消消气，在外边不用太把他们当回事。”可他自己开会时，比谁都乖顺。
最让人费解的是酒桌上。Y队长自己不爱喝酒，却总爱劝别人“满上满上”。等别人回敬时，他又推三阻四，“还要开车，还要开车”。那双手在酒杯上方遮着，像是要挡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直到有一次深夜加班，就剩我们两个。Y队长突然说起了年轻时在澄江的日子：“那时候在江上跑船，一天到晚风吹日晒的。”他摸了摸开始花白的鬓角，“现在的人啊，都太讲究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总是标榜自己“老江湖”的人，或许只是在用最大的声音，来安抚那个曾经在江风里讨生活的小伙子。所有的吹嘘、所有的矛盾，不过是一个人在时代变迁中，笨拙地寻找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再去买菜，Y队长依然在指点江山。但当我看见他悄悄把不太新鲜的辣椒挑出来放回摊位时，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而Y队长的江湖，就藏在这些细碎的、矛盾的生活片段里。
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问：“今晚那块豆腐，是不是真的买多了？”
车窗外，夕阳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