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一位奶奶,那是我还在深圳读小学的日子里。就像王熙凤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般,不同的是我闻到的不是那位奶奶的声音,而是她拖着塑料凳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后刺耳的声音。
她住在我家对面的一个小平屋里,和她老伴一起,相依为命。她行动不便,下半身应是瘫痪状态,故只好坐在低矮的塑料凳上,一只手抓着坐着的板凳,另一只手抓着另一个塑料凳当拐杖用,就这样借着手与塑料凳的配合行动。爷爷行动倒是比较方便,但是瘦的不行,气色也不行了。
后来奶奶的生活变得更加窘迫,因为爷爷离开了。我放学回来刚好看到哭丧队伍离去,除了被请来哭丧的人,我比较注意的是那些请人的人。应该是亲戚吧,穿得华贵,并且开着些许保养良好的车,站在奶奶旁边自顾自说着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窘迫从何谈起,应是从她没有了爷爷的照顾,饮食靠翻垃圾车来解决说起。
她那个小平房的外头,就是附近几栋楼集中扔垃圾的地方。我每天,在家里听到拖凳子的声音,就知道她又在翻垃圾找吃的了。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她如何如何;附近被打麻将的家长散养的孩子们会凑到她旁边说着“好脏哦吃垃圾”之类的话。
我中午是回家吃饭的,吃完后休息一会,就走路返校。家里妈妈经常买些散装的小饼干,我中午返校时回带上一个两个。有天我刚出门没走多少步路,就看到奶奶坐在路边,我走过去把饼干给她,用我蹩脚的白话说着“奶奶,这个给你吃”。我记得她很激动的一直对我重复说着“谢谢谢谢”,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饼干。在那之后,有时中午我觉得她在路边等我,等我的饼干,我若有带着我就会给她。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我一直卑微说着感谢,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段我也记不清多长了时间,她的亲戚来了。那天她的亲戚仍是自顾自说着话,奶奶就仰头看着他们笑。那天之后,奶奶的三餐都有人来送,应是她亲戚专门联系来送餐的,那时我想着应该是决定要一起对老人负责了。
可是我错了,因为自那之后不到一周,奶奶去世了。而送的这些天的餐,是亲戚们尽的最后一点仁义。
我再次听到了哭丧队伍的声音,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事情,我觉得非常压抑,同时非常真实。
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亡的,在闭眼的那一刻,在对残病的身体不抱希望的那一刻,还是在没有了价值只能等待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
生命的最后,尽是荒唐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