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時代,或許太過灰暗,之前一直不願去想,不堪回首之中,可能因為包含了塵封多年的傷痛。最近提筆,一發不可收拾,倒是漸漸地在做些清掃,也算斷捨離吧,對於那些過往的人和事,梳理過後,就可以揮手道別了。有些人,真的成了過去。而有些人,因為真實的情感鏈接,重新進入我的視線,三十年過去,仍舊鮮活如初。
我們那個學校,那年招了兩個實驗班,都是落榜生,學小語種,算是特長班。老師家長都在教導我們要無薪嘗膽,準備六年後一鳴驚人。我們本來是被重點中學拋棄的垃圾,又被這樣打了雞血,一時似乎士氣高漲。入學不久,我就成了蓮姐的跟屁蟲。蓮姐上學晚,比我們都要大幾歲,身體發育已經是個大姑娘,不像我們這些豆芽菜。我呢,因為五歲上學,一直是班里最小的,糊里糊塗混到中學,本能驅使吧,找個大姐姐依靠,安全。蓮姐學習成績一般,腦子慢,我們倒是可以互補。那幾年,我倆幾乎天天膩歪在一起,同出同入。她也是個倔脾氣,跟班裡其它女生關係並不好。我呢,依偎在大姐姐身邊,渾然不覺。
初中第一年,就這麼稀里糊塗過去了。那時我還不會騎車,所以每天要很早從家裡出來,走著去上學。冬天的清晨,又冷又黑,拎著大飯盒,爸會送我從大院最深處到大門口。馬路上也沒什麼人,除了掃街的環衛,還有上早班的行色匆匆。偶爾,還會碰到暴露癖,站在馬路中間,穿著大衣,興奮地展示自己赤裸的身體,像是一幕匆忙的鬧劇。沒想到多年後陰差陽錯,我竟做起與這些所為古怪倒錯行為相關的治療工作。走到學校,天也亮了,如果蓮姐沒來,我會在教室外面一直等著她。因為我自己不敢進屋,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為何,班裡一撮女生欺負我,堵著門口叫罵,讓我不知所措,每每只能躲閃迴避。蓮姐來了,就能帶著我一起進門,她們也就閉嘴了。後來才知道,她們和蓮姐有過節,對我這個小跟班,自然也不肯放過。有一次蓮姐還要求我,永遠別搭理那些人,因為那是我們共同的仇人。於是漸漸地,我倆一起被孤立了。
最喜歡假期。可以去蓮姐家玩兒。她家在城鄉結合部,有自己的大院子。到處都是農副產品,玉米,地瓜,蔬菜,水果隨便吃,隨便玩兒。她家好像姐妹眾多沒有男孩,所以閨女們也都很能幹。之後很多年,甚至我上了大學后,每年假期回去,還是會跑到她家玩兒。直到那邊拆遷,我們就此失聯。蓮姐沒讀高中,就輟學了。我變得無依無靠,倍感孤獨。有一次中午無處可去,也不敢回教室,就在操場漫無目的地溜達,碰上班主任,把我帶回班裡。那些惡霸女生以為我告狀了,嚇得不敢言聲。後來有天早晨,到校晚了,趕上老師點名。宣佈考試成績,恍惚中聽到我的名字,居然進了前三,自此,班裡沒人再欺負我了。
可是,班裡依然有別人被欺負。那也是個女生,我都不記得她叫什麼了。她坐在我前面,黑瘦,應該是附近的農村孩子,家境不好。成績也不好,比我們大幾歲。她卻對我,一直很友善。小菊長得其實不難看,只是因為穿的寒酸,總被取笑。她被起了外號,因為前後左右的同學都覺得她又丑又臭,要莫是因為不洗澡,要莫是因為放臭屁。大家肆無忌憚地起哄嘲諷,只有我,勢單力薄地總是想要保護她。她常常趴在桌上哭,或者捂著臉跑出去,有時我也找不到她。為了安慰她,我把自己的鉛筆和本子送給她,她羞澀一笑,低聲說謝謝。她也會偷偷給我帶家裡自己種的玉米棒子,裝在她的破書包里。
畢業前,她突然就消失了,無影無蹤。過了很久才聽說,家裡實在窮弟弟妹妹又多,就讓她嫁人了,收了些彩禮我們都驚呆了,不知這麼小的女孩居然可以嫁人。後來又聽說,她很快生了孩子。我們幾個女生好像還議論過,這樣是不是違法啊,要不要報警去營救她呢?無奈,幾個孩子也做不了什麼。小菊這個人就此音訊全無,淹沒在茫茫人世間。那是我第一次隱約覺得,世事無常。。。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