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他

“嗨,”

他被吓的神经一绷,身体却没什么过激反应。缓缓转过身,看见一个人站在漆黑的楼道里——穿着一身黑,以至于他之前一直没看见他。

“有事吗。”他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揣在卫衣口袋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神阴暗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要是个正常人,在凌晨三点空无一人的死寂宿舍楼道里这样“抬头遇见爱”,大概会吓得直蹦起来,但他没什么反应。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潭死水——不,说水还是太轻盈了,不如说像是一摊浓稠的沥青。他仰头躺在里面,被封住了五官,安静,安全却惶恐。

“没事。”对方挠挠头,短发凌乱,翘着几根毛,一摇一摇的,“大晚上的,遇上也算有缘,聊聊?”

“嗯...”他不太忍心拒绝对方,但是他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了。”他扯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的弧度,继续向楼上走,还有两层楼,就到终点了。

对方也跟了上来,跟在他后面上了楼。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摸不清对方的目的,一时间抬起的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对方突然窜了几步,跑到他前面,把他去路堵了个结实。

“打劫。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他压着嗓子,语调凶狠。

他一愣,随后丁点没犹豫,顺从的掏兜,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递过去。现在都用电子支付了,兜里没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部两年前出的旧手机,半盒烟,一个用旧的zippo打火机,和一叠纸。

他把纸重新揣回兜里,把剩下的递给他,还摘下了手上的手表,也一并递过去。

自己这点东西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了他,他心里说,只不过,等明天,他还敢不敢留着这些就两说了。

对方也没跟他客气,都拿了过去,然后又一伸手,讨要道:“那张纸,也给我。”

他皱了皱眉,好脾气的解释:“那只是张纸而已,没什么价值。”

对方明显不买他的帐,伸手过来就要抢,他挣扎了几下,没抢过,他一个月没睡好觉了,浑身没什么力气。

他靠在墙上喘气,眼中划过一丝阴狠,又转瞬化作了浓浓的悲哀。

被发现了。

完了——他绝望的想。

那不是张普通的纸,那是他的遗书。

他想要在今天晚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此精心策划了很久,连微信里的好友都已经提前删光了。他抑郁了快一年,没人能理解他,甚至没人发现,更不用说帮助。

有人说抑郁是条黑狗,潜伏在你身边,赶也赶不走,很对。

抑郁带来的是种精神的疲惫,好像是整个灵魂脱垂到了地上,还顺便把嘴角拖拽下来。本来准备今天晚上结束一切,可这下一切都泡汤了。

按照大众惯常的态度,对方大概会鄙视他,然后眉目间嘲讽的唾弃他的软弱,或者简单的一走了之,顺便把东西扔下,骂声晦气。亦或者会假惺惺的安慰几句,拖住时间,然后叫辅导员过来,把事情搞大,让所有人围观他的‘懦弱’。

然而,想像中的言语并没有出现,对方只是展开看了一眼,大概连两秒的时间都没停顿,就又把纸折了起来。

轻视吗?他想,原来这才是最大的侮辱。

算了。失魂落魄的,他绕过对方,抬脚继续上楼。

“等等。”他听见对方说,“这就上去了?”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对方兜里塞得鼓鼓的,正张开手臂大步向前,“老兄,佩服你的勇气,死之前,抱一个吧。”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躲开,可能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赋予了他无所谓的态度。

可是一瞬间,衣料细碎的摩擦声,双方的呼吸声,凌晨加大声音的心跳,晚风挂过树丛的声音和凉意,对方身上陌生的气息和结实的触感。这一切在他的感官里无限的放大,激动他眼眶发热,心中不由得萌生动容和退意。

只是一个拥抱,一个拥抱而已...自己真是脆弱,他伤感又自我厌弃的想。

大概几秒钟之后,对方放开了他。近处打量对方的脸,他是个圆脸的男生,嘴角上扬,眼睛明亮,盯着他,“好闻吗。”

“什么?”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香水。”对方说,抓起衣服闻了闻,“草,不能留香时间这么短吧。”

“什么香水?”他问。

“大吉岭茶,骚包吧。”对方皎洁一笑,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玻璃喷瓶,“给你也来点。”

“不不不不。”他赶忙摆手。他可受不了那玩意。

“好闻!”他晃晃手里的瓶子,“这可是男友香。”说着不由分说的喷了一下。瞬间,一股香气铺面而来,浓烈的几乎要人窒息。不过他倒是没觉得有很好闻,反而想起了自己某个姨家泰迪狗身上的味道,有些亲切。

对方随地坐在楼梯台阶上,伸手把他也拖拽过来,“坐,陪我聊会。”

他没反抗,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在这个寂静的黑夜,在这个本应该享受梦境的时间里,和一个陌生人聊天是个新奇又治愈的事情,或者简单的被熏晕了。

对方可能喷的不是香水,而是什么人贩子的迷烟。

他听对方扯了会儿五花八门的香水和球鞋,之后问他为什么要轻生。

他一时答不上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又期望的吐了两个字,

“抑郁。”

“哦,”对方点点头,“吃药呢吗?”

他惊讶与对方的平静,暗中松了口气,“在吃。”

“舍曲林?还是阿戈美拉汀,还是别的。”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

“舍曲林。”他其实吃的是阿米替林,但还是想下意识的附和对方。

“吃药,治疗,慢慢来。以后找你去玩。相信我,还是很有活头的。加油。”对方用力捏捏他的肩膀。

两个人小声聊着,聊生活学习,然后做做白日梦,很轻松的,不知不觉到了黎明时段,窗外,阳光破开阴暗的天空,投射出强有力的光线。半轮日烫红了半边天,这壮丽的早晨扫除了他心里最后残留的一点阴影。他笑了,也有点困了。他失眠了很久,时常感受到透支般的疲乏,但这种久违的,实打实想要睡上一觉的困劲儿还是第一次遇见。

对方一边抹着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跟着他到了宿舍,坐在他床下玩手机。

等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对方早就走了,舍友已经上课回来了,压低着声音吵吵嚷嚷,他坐起来,感觉到一阵轻松。

下床,看见自己的被‘打劫’的东西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唯独少了半盒烟,但多了片儿烟盒壳子,上面还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字字:‘聊天的报酬’。

他笑了,拿起手机,发现空旷了许久的微信名单里静静躺着个陌生的头像。

不认识的昵称,但他知道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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