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了,但“过来人”都知道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高考掀起的波澜会呼啸而来,直至这一届的高考生懵懵懂懂地在大学校园里呆到国庆假期,才将渐次平静。
而与中学生涯的正式告别,应该是揣着录取通知书“谢师”的时候吧。
在十八岁的时候,考生“谢师”的内容多半是感谢老师如何教学有方,管理严格,甚或神通广大地居然押中了考卷上的某道大题。
起码,我的当年,是如此的。
只是不久之前,高中同学群里的一场热议,让我平白无故地多起了一些思量。
热议的由头很简单,一位同学上传了一个小视频,视频中是我们曾经的语文老师在一所私立校高考动员大会上的讲话。
这位教语文的苏老师已经从我们的母校退休,现在在那所私立校做着校长。
我们一个班的同学也已四散天涯,各自有了各自的精彩人生,而在班级群里大部分是选择终年潜水的。
已多年未见的老师影像,把潜水员们一个挨一个地炸了出来,开启了怀旧模式。
教室后墙黑班上每天更新的小诗,每周三晚自习的佳作分享会,还有曾经举行过的班级辩论和戏剧表演等等都被同学们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而且细节鲜明恍如昨日。
但也有同学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自己当年应当是上了个假学,怎么好些事儿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呢?”
“你当年就顾着埋头刷卷子了吧!”
炸弹丢过去,那边感叹的某君也干脆地认了,“的确和考试题无关的事情,就都没往咱脑子里进过。”
可当怀旧扯到物理老师身上时,这位善忘的学霸君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像是孩子掰着手指头似的历数了那位大拿老师几件有趣的逸闻轶事。
上假学的,立刻换着了另一圈儿的同学。
实际上通过同学漠无边际的聊天,我才发现在告别中学生涯多年后,我们这些曾经的“高考生”大都的的确确已经忘记了当年老师教给我们的答题技巧和标准答案,在脑海里历久弥新的却是那些与考题似乎半点不相干的题外话。
比如......说回到在我的脑海里同样烙下深刻印记的苏老师,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一些与课本教学内容无关的小细节。
我记得她在教我们《与妻书》时,只念了一句“意映卿卿”,眼泪就夺眶而出,而后那节课里她谈到了丈夫得了癌症后,他与她的生死之别。
我记得她曾在讲课本中的红楼选段时,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与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畅聊起了人生理想的实现途径,也讲到了粉红少女并不喜欢听的“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我记得她在同学的习作分享时谈到了一则社会小新闻,继而引发了涵盖恻隐、共情、自我保护以及道德绑架的大讨论......
有些话题和观点,在当时,总会让我和小伙伴私下交换个眼神儿,暗自揣测是不是哪一双班对倒霉漏了馅或是又有哪个歹运的怠学者被抓了现行,才触发了苏老师的谈兴。
但随着时光流逝,我们却发现老师传达的一些观点和见解总是在自己面临人生选择时被不自觉地拿来当了参考答案。
苏老师讲起琐碎事娓娓动听,言辞优美而且音色悦耳,还是蛮受班上的小女生追捧。而另一位教政治的郝老师只要开始讲“废话”,课堂上交汇的眼神儿却多半是无奈甚至是厌弃的,“黑猫又讲他的血泪史了!”
当时年纪小,生长在城市里的同学们都有着点不知所谓却又觉自己挺拽的调调。所以郝老师的老调一弹再弹,无人欣赏。
他爱讲他“苦难”的求学故事。
赤着一双脚的青年正弓身在地里做活儿,突然听到田头有人喊着恢复高考的消息,他激动万分,以至于奔跑着摔了个大马趴,险险地差点儿一头栽进田边排洪渠。
再等他真的考上了大学,却一穷二白地除了铺盖卷再没有别的行李,最基本的吃饭是要逼得他几乎退学的现实难题。
一日,空着肚子的他在图书馆里看姚雪垠新出的《李自成》,初时看到明末饿殍满地,感同身受地流下眼泪,但是一直捧卷读下去,却渐渐齿颊生香,浑然忘饿了......
这样的故事自然是不讨十八岁的孩子喜欢的,特别是在身边资源并不匮乏甚或说是有些过剩的情况下。
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又或更久,当我们长大了,当我们被所谓的知识焦虑或是知识恐慌包围的时候,才渐渐地体会到了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和敬畏,值得被推崇。
别的同学,我不知道。我自己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在书店偶遇到成套的《李自成》,当即就买了下来。只因那一刻,我突然地想起了我曾经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郝老师的故事。
老师的授业、解惑,也许在一次高考过后,就得到了回馈。
而试题之外,老师们的“诲人不倦”,总是被我们当夹带私货的故事听,当油腻鸡汤捏着鼻子咽,当无意义的唠叨敷衍以对。只在漫长人生路行到某一刻,才突起一声迟到的共鸣,才轻言一声迟到的感谢。
但终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