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回家的前夜，收拾小孩衣物，发现他的衣服脱线，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带回家让妈妈缝。可一转念想起妈妈眼睛已昏花，一到冬天手上会因为干活和用凉水而生冻疮，家里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且到了年关要忙的七七八八的事情有很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自己尤其不擅且不喜女红，就又想拿回去让孩子奶奶缝，多想了一下：她已是手脚不便，脑袋糊里糊涂的忘事，又且顾着她那两岁的小孙子，估计也没法把这小事放心上。
也罢，自己来吧。
小朋友因为感冒，输了液，早就睡的沉了。我还是怕影响他睡觉，把大灯关掉，开了床头看书用的小灯，穿针引线，笨拙地开始缝补。
就在这一刻，针线好像有魔法似的，带我穿越回到小时候。
妈妈不是在纳鞋底，就是在打毛衣，或者在干其他的活，反正一刻没停过。妈妈的手很巧，家里也穷，十几岁之前穿的都是妈妈手做的鞋。不只给我做，一家人的，还有舅舅、几个姨、姨夫，妈妈每年都会给他们也做两双。毛衣毛裤，棉袄什么的，也都是自己手做，因为也没钱买。
妈妈手巧，我却偏偏笨手笨脚。小时候，同龄的女孩子，缝沙包，织围巾，编花样繁复的手链，我一样都学不会。我会的，喜欢的都是男孩子们爱玩的东西，爬高上低，上树下河，翻院墙跳草垛，无所不能，就是学不来别人眼中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爸妈倒也不在意，因为成绩还好，其他也就不太管了，就那么放养着。我的自由散漫也就由此而来。现在的我，有时会为我的年过三旬依旧自由的心而欣喜，有时却也为我的这份散漫而崩溃。
上高中的时候，寝室夜谈会，我说我不会结婚，我要一个人去流浪。可是，我也是最先被打脸的。也许是因为父母小时候的放养与关注太少，二十岁左右的年龄，遇见那个人之后的我，尤其希望安定下来，有自己的家，有一个相互守望的人。可惜几番纠葛之后，我还是被动的实现了年少时的愿望：不婚和流浪，一个都不曾少。
流浪不是因为居无定所，而是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萧瑟的天，一样无望的风景，一样冷寂的心。而直到现在，还没走一座城让我想终老，也没有一个人让我愿意白头。
当我终于不得不停下来，定下来的是孩子。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不及格。可是，我也愿意去做我能做的，给他我能给的。也是我在面对孩子无能为力，内心崩溃的时候，我理解了我的妈妈。
我一直不敢承认，我对父母是有怨恨的，不敢承认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这样想是不道德，不孝的。可不敢承认，不代表没有。这股力量曾经拉扯着我，做过很多如今看来又傻又蠢且不可思议的事。
我经常想：如果妈妈当初对我多关注一些，多夸奖一下，多爱我一点，我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般惨境？
就像电视剧里的破案高手，把自己带入到罪犯的内心世界，去感受他的感受，去思考他的思考。我不需要带入，我本身就正在经历妈妈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我现在的情景是怎样的，我又是怎样对待我的孩子的，我内心的能量有没有足够到，除了应付生活的种种考验之外，再给孩子熨帖的关注和夸奖，剩下的再拿来提升自己？何况，妈妈当时的状况，比我如今的更差。
没有，相反，我看到自己正在重复妈妈的路。妈妈曾经对我的说话方式，甚至说话的语气，妈妈曾经对我的忽略无视不耐烦，妈妈曾经甚至现在依然对我的怀疑和数落。
人生就是这样的诡异，重复着自己讨厌的方式，变成自己努力不想变成的那类人。而当我理解了这一切时，我能做的不是对妈妈的反哺，而是对我自己孩子的态度的改变。一代代都是如此，没有跑偏过。
衣服缝好了，坐在灯下的人从妈妈又变成了我自己。看着歪歪扭扭丑陋的针脚，突然无比的想念。还好，我还可以回家，还有爸妈在家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