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is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无端端地在世界上哭，在哭我。——里尔克，《严肃的时刻》
1.
她今天是兔子。
比起前两天，她已经很满意了。
今天是她在动物游乐园工作的第三天，因为她是新来的，前两天被分到的总是灰太狼，看起来有点扭曲，丑陋又劣质。
孩子们都不大喜欢，没人愿意与她合影，有的孩子甚至会在路过的时候打她两拳。没人知道她的表情，也没人在乎。
结算工资的时候，经理说她形象不好，吓跑了孩子，克扣她二十块钱。她擦着汗，却也没有辩解。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有些空洞。
大家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看她的眼神什么样儿的都有。没人和她说过话，那些人甚至记不清她的名字。他们只在背后说过，那个新来的看起来真傻，活该被欺负。
虽然她只来了两天，但足够引起大家的注意。每天按时上下班，整天沉默。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态。大家总在背后猜测，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接受这样辛苦又不赚钱的工作。
2.
今天是情人节。
好几个女同事都请了假，看似恳切真诚的理由。这才让她有机会做兔子。所以她今天有点开心。
今天，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与她合影了，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当一个孩子送给她一个气球的时候，她有些微微发抖地接过，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孩子，直到他已经远去。
同样，没人知道她的表情，至少从外面看起来，一直是微笑的兔子。
3.
更衣室是个狭窄的仓库。她换下厚重的衣服，周身充斥着闷热与令人作呕的汗味。窗边路灯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单薄的身躯映在墙上，她就这么静静站了许久。
十点了。
她就这么朝家的方向走着，不紧不慢，四处张望。她没有因为寂静而恐惧，能看得出，她在享受这个沉默的夜晚。
洗完澡，躺在床上。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透明，又有些不大真实。她就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房间里只有闹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她隐约听到了隔壁奶奶家的钟敲响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第十二下，停止。
新的一天了，她想，
时间到了。
4.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挣脱，窒息的感觉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她看起来就像是早有预料，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任凭自己意识渐渐模糊。
她苍白的脸已经近乎透明了，她眼前出现了那个送她气球的孩子的笑脸，她努力朝他微笑，她看到千千万万个孩子拿着气球花朵将她包围，孩子们笑着，闹着，围着她玩耍，送给她爱惜的玩具。
这有些太幸福了，她想。
和孩子们玩得太开心了。她和他们躺在草坪上，微风带来花香，青草香和孩子们身上糖果的甜味。她感觉有些困，孩子们给她唱起了童谣，一遍一遍，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远，万物重归寂静。
她像是在沉睡，面带微笑，眼角滴下一滴泪水，终于，房间里安静到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5.
很久之前，狭窄的仓库角落，有一个破旧的兔子人偶。它刚被生产出来的时候，背后就破了一个大洞。
当它和伙伴们被带出工厂和新主人们见面的时候，它听到它的主人说了一句 真倒霉。再后来，一个大家都叫他经理的人把它塞在了一个角落的箱子里。
开始的几天，还有伙伴来问候它，安慰它，和它讲外面有好多小朋友，小朋友们会来和它们说话，送它们好看的气球和花。后来，就渐渐没有人记得它的存在了，它的伙伴们每天都在炫耀收到了什么贵重的礼物，比较谁的气球更多，没人想和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残次品说话了。
它每次都默默听着，在心中幻想有一天它也能收到花朵，看到孩子的笑容。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它当初的伙伴们已经消失了，换来了一批又一批和它们相似却很陌生的新朋友。
再后来，新朋友们也被拿走了，没有人再踏进这里了。这里成了一个废弃的仓库，它彻底被遗忘了。
它再也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它的幻想也只能停在当初那些伙伴描述的样子。它渐渐想念孩子的消息，它迫切的想要知道孩子们是什么样子，又有着怎样的笑脸。
终于有一天，它崩溃了。它无声的痛哭，用力撕扯自己，却又因为被禁锢在箱子里，动弹不得。
它的毛色已经发黄，头顶也落满了灰尘。它每天绝望地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
它实在是太悲伤了，孤独，无助，让屋子都充斥着压抑的灰色。直到有一天，它听到了一个声音
“出去吧，给你三天时间。”
6.
后来，仓库被卖给了别人。
当人们整理仓库里的旧物的时候，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残破不堪的兔子人偶。长时间的挤压已经变了形状，还有几处有着明显的老鼠咬过的痕迹。背后还有一个大洞。
搬家工人们问经理要怎么处理，经理瞥了一眼，说
丢了吧。
7.
听，
孩子在笑，
谁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