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许愿树(二)
我也曾问过她关于听到别人心声这件事的问题。
我问她,你每时每刻都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吗?
她摇摇头:“不是啊,只有那个人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能听到。”
很近是多近?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忽然站直了。
“就——这么近。”她说着,转过身来——她原本是背倚着我的,现在她转过来,伸出双手,环抱住我,把头轻轻靠在我的树干上。
她……靠我!
我靠!
这一刻我无比愤恨自己是一棵树。
我居然连回应一个女孩的拥抱都做不到。
她就这么安静地抱着我,抱了好一会儿,我都紧张得快窒息了,突然感觉树皮上多了点水分。
下雨了?没有。
她哭了。
我顿时慌了,说哭啥啊为啥哭啊你怎么了有啥事说出来啊别哭啊。
她破涕为笑,放开我:“被树树的‘裙子’扎疼啦!”
我立刻知道她不是为这个哭的。
她当然也知道我知道她不是为这个哭的。
我想问,但问不出口。
她既然不对我明说,那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因为我是树不是人吗?
那天她回去得比平常早很多。
那天太阳在天上高高挂着,温度像是要烤化柏油。
那天,我和她之间的空气被阳光蒸得奇形怪状,我看到的她是扭曲的。
她离开我的树荫以后,我就无法为她遮阳了。
因为我只是一棵树。
那天之后,她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没来过。
我从她同学的只言片语里听说,她的父母离异了,她必须选择跟其中的一个人走。
我还听说,她父母都不喜欢她,而是更喜欢她的弟弟。
我又听说,她父母为了争抢她弟弟的抚养权大打出手,为了放弃她的抚养权也是大打出手。
综上所述,本树认为她父母是傻逼。
还好,最让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过了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她又来了。她的面色憔悴,但她一看到我就兴奋地挥着手说:
“树树,我来啦!”
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对“树树”这个昵称产生反感。
她走过来,又一次抱住我,又一次靠着我哭了。
这次我把我身上的叶子垂落,让风吹动它们,抚过她的脸颊。
我没有手臂,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对她说,许个愿吧。
她伪装出笑容却掩盖不了已经喑哑的嗓子,问:“你真把你当许愿树啦?”
我说相信我,会实现的。
她看了我一会,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
我不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望,我没有她那样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我并不能保证她这个愿望实现。我能做的只是以一棵树的身份,在她默默祈祷时庄严、肃穆、站得笔直。
等她许完愿,我劝她说,多和同学们玩呀,别这么孤立。
她点头说好。
后来,她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还挺开心的,因为我想她和她的同学们交流得不错。
直到有一天,她带了她班上一个小男生过来,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这棵许愿树的心声我也能听见,我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和它聊天,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然后她指着那个小男生对我说:
“树树,这是我朋友,我们俩关系很好的。”
小男生很腼腆,挠了挠头说:
“你、你好,我是周浅浅的好朋友,请多关照。”
我没理他们。
她看我一动不动,问:
“树树?”
我没动。
“树树?”
我保持绝对的静止。
她好像也生气了,沉着脸说:“树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和咱们说话,咱们先走吧。”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走了。
我呆在那儿,心烦意乱地站了一天。
站立,原本是树的本能,但是那天我站得有些累,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可我不能躺下,一旦躺下我就死了。
我不想死,也不想活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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