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段，是一个在魔都上学的应届生。因为见到女生就低头脸红，使原本中等身材的我显得有些矮小，所以我的朋友都叫我小短。我不喜欢这个绰号。

我有个大学死党，叫花克由，我叫他花公子，是我的舍友。他长的不高，但比我高；长的不帅，但比我帅。大学头两年，我玩航模，他泡图书馆。两年间，我们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他中、晚饭不和我们一起吃了，晚上不怎么在宿舍打DOTA了。再后来的某个周五晚上，我发现他的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都不见了。那晚，过了0点，他也没回来。快1点的时候，他发来短信：“小短，我终于是真正的男人了。”我问他“什么感觉”，他只回了一个字——“疼”。我当时很不服。

又过了一年，我从不服变成了膜拜，因为他有了4个女朋友，而且是同时。大四转眼即过，我没法再矜持地不服，只好膜拜着学习。

“想学啊？”躺在下铺，正闭目养神的小花问道。

还没等我点头，他追问：“以前有看过儒家的书吗？”

“看过《论语》《孟子》。”我狐疑地回答道。

“看完什么感觉？”

“有时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

“如果你想学的话，先把《老子》背下来吧。”

“把妹和《道德经》有什么关系？你刚才问我有没有看过《论语》，又是啥情况？”

“没看过敦厚朴实的《四书》，看《老子》容易看偏。”说完，他从床边递给我三本书，说道：“背完原文，可以看看。”

我以前只是知道些《道德经》的名句，从未想过这书还能用来泡妞。狐疑地接过三本书，拿到桌上端详。一本是楼宇烈校，王弼注的《老子道德经注》，一本是南怀瑾《老子他说》，一本是陈鼓应的《老子今注今译》。我翻开其中一本，只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夫老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老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一个半月后，我背下了全文，啃完了三本书，问花克由：“小花，书我看完了，我们什么时候找妹子练练？”

“你这个念头就不对，不是找妹子练练，而是找姑娘聊聊，《老子》第二十九章是怎么讲的？”小花正色道。

不知怎的，我像一个小学生那样顺从地背了起来：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背完了，我看着小花，等待他的指导。

“想找姑娘练练，就是‘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再进一步说，你找姑娘练练，无非就想把人推倒，姑娘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有了这个念头，便很难自然地沟通，即使努力掩饰，也不能长久。此为，‘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好吧，只是聊聊，找谁呢？”

“先从本班同学开始吧，朱无盐不错。”

“啥？她大腿比我都粗，你坑我的吧？”

“唉~我让你聊聊，你老想练练。只是聊天，人家的大腿粗细妨碍到你了？二十七章是怎么讲的？”

不知怎的，我像一个小学生那样顺从地背了起来：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为要妙。

“你现在怎么理解这一章呢？”

“不善人者，善人之资。朱无盐就是我的资源，我不该生出鄙夷之心，而是怜爱之心。”

“比刚才好很多。朱无盐在我们班女生缘很好，我和她关系不错，她还给我介绍过几个姑娘。”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神圣之光洗礼了，以后的学习也更加用心。

一个半月后，小花让我进阶——与完全陌生的网友聊天。这可难倒我了。

“我在微信、陌陌上向附近的人打招呼，她们都不理我啊。”

“你怎么打招呼的？”

我把手机递给他，他噗嗤一声笑了。“回头我帮你写两个吧，一个文言文，一个现代文，你看着用。”，“尽量在能输出文字内容的平台上搭讪，微信陌陌比较看脸。”

晚上就有人回复了我，还要到了微信号。可问题又来了，也许是我和女生聊天的能力退化了，每每冷场，赶紧打电话向小花求救。

“我不在学校呀。”

电话两头的我和他都沉默了几秒钟。

“我可以登你微信的桌面端，你俩的聊天记录，我能同步看到。我们之间的聊天，可以通过微信的‘文件传输助手’。等下我把登录的二维码截图发你，你通过一下。”

那一刻，我再次感觉自己被神圣之光洗礼了。

挂掉电话不多久，小花发来信息：“你聊到哪卡住了？”

“我问她哪个学校，什么专业的？”

“那你有先自报家门吗？”

“额，没有。”......“我刚发了，她还是没回复我。”

“刚开始聊，不要主动询问别人的隐私。但可以适当告诉别人自己隐私，比如姓名、家乡、在哪里上学......总之，主动透露，不主动询问。这就是效法天地的德性——给予却不求回报。还记得《老子》第七章吗？”

不知怎的，我像个小学生那样顺从地在心里默背起来：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于是，我又重新介绍了自己。对面的姑娘好像也回过了神，回复道：“我在杭州紫金港。我有个闺蜜也在上海，她在华东政法。”

“这是好的讯号，对方主动透露个人信息了。你翻翻她朋友圈，看她有什么爱好。”小花紧接着发来信息。

“应该喜欢跑步，有nike running的截图。”

“这不是你强项嘛，征服过上海马拉松的男人。那你们先聊着，我等会儿再来。”

5分钟后，我正和姑娘胡侃着我第一次马拉松如何配速，如何拉伸，如何按摩。小花发来信息：“人姑娘都没有表露出跑马拉松的意向，你胡嘚瑟啥？‘自伐者无功’，你到底有没有背过《老子》？”

虽然和姑娘聊天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但遭到小花的否定所带来的失落，甚至超过了被姑娘拒绝。人在受到他人教诲的时候，也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同。我甚至短暂的忘记了和姑娘聊天，专心思考如何在不提及自己完成了上海马拉松的情况下，和她谈论马拉松这个话题。

“我和她先聊跑步，再提马拉松名额紧俏，接着搜搜江浙沪近期有什么马拉松比赛，一起报个名。这个怎么样？”我满怀期望地等待小花的回复。

“思路好很多。最后一步慢慢来。”小花回复道。

得到了小花的肯定，内心充满了满足。不知怎的，我像个小学生那样顺从地在心里默背起《老子》第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自夸）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这一晚，我如有神助，赞美着姑娘开朗的性格，修长的体型，阳光的生活，聊天如行云流水，文思如崩尿涌泉。我们从跑步聊到跑鞋，姑娘甚至让我在上海的亚瑟士专卖店帮她看看有没有一款她看中的鞋子。那一刻，我顿悟了《老子》第六十六章：

...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

欲上之，以言下之。下者，谦下也。赞美，就是谦下的表现。

“小花，聊天很顺利。你什么时候回宿舍，晚上请你吃烧烤。”我等待着小花的回复，可过了11点，他还是没回宿舍。将近0点时，床头的手机响了，是小花打来的。

他声音很低，让我去赤峰路上的烧烤摊。我应了声“好的”，就起来穿衣服。男人之间，有的时候不需要问太多，喝点酒自然就说开了。

申城春早，斜阳三月，樱花已开。爱校路上，微风飕然，行人早渺。刚骑到赤峰路校门，青烟袅袅，孜然飘香。穿过烧烤摊的迷雾，我找到了小花的座位，坐在了他对面。

小花举着一杯倒满的啤酒说：“我高中时喜欢的女人，今天结婚了。”说完，一饮而尽，满脸落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喝了满满一杯。接连喝了几杯，腹中空空，酒意上涌，我红着脸对小花说：“小花，你的方法真管用，我明天去五角场，帮妹子买一双跑步鞋。”

小花没有理我。

“我就不明白了，都能同时谈4个女朋友，我问你怎么做到心安理得，你说这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借着酒意问小花。

他抬起头，脸很红，一边哭一边说：“我哪是什么圣人，我只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