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板提完辞职之后，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爸妈这件事。其实决定辞职之前我也有很多犹豫、很多纠结，甚至很多顾虑，我不怕辞职之后迟迟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也不怕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没钱吃饭没钱交房租，没钱我可以吃泡面，付不起房租大不了卷铺盖滚回老家，我最怕的是爸妈担心我，担心我吃不饱，担心我睡不好，担心我一个人在六百公里外的异乡过得不好。进入社会之后我才明白最大的孝顺不是自己变得很有钱，也不是给父母很多钱，而是让父母放心。

电话接通了。我要妈妈打开摄像头，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本能地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我们建立了一种看一眼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的默契。我看着屏幕上举着手机憨笑的妈妈，妈，我有件事要跟你讲。她轻轻嗯了一声，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疑惑。我紧接着说，妈，我准备辞职了。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满是不解地啊了一声，笑容僵在脸上，眉间的皱纹拱起杂乱的细沟。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泄气的叹息，和辞职后被问得最多的问题，为什么。

我来上海一年了。第一份工作干了三天，第一天入职，第二天下雨我找不着伞跟老板请假，老板说打车来车费报销，我就硬着头皮去了，第三天决定辞职，老板跟我在会议室里聊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我拿着报销的车费和刚刚生效的劳动合同走人了。第二份工作干了三个月，每天挤一个小时地铁去上班，中途换乘两次，下了地铁还要转十分钟的公交才到公司，每天都踩点上班准点下班，但每天都觉得很累。在家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东西，其实根本没人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事。第三份工作就是现在这个了，是我目前为止干得最久的一份工作，有大半年吧，以至于父母以为我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了，不会再像个坐不住的小孩一样到处折腾了。所以现在他们有种吹了好久的气球本来以为可以打个结放飞了却突然发现漏气了的感觉，功亏一篑，一切又得重头再来。但重来之前他们要搞清楚到底是哪里漏气了。

我说太累了，他们说工作哪有不累的，我说老板太坑了，他们说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说干得没意思，他们说稳定有什么不好，你就是瞎折腾。最后我跟他们打了两个比方。第一个，假设我一天合理的工作量是10，在工作时间内我能把这10单位的工作做完做好。现在你给我安排12单位的工作量，我努努力，提高提高效率，也可以在工作时间内把这12单位的工作做完做好。但如果你给我20单位的工作量，那我要么多花一倍的时间把这20单位的工作做完做好，要么就只能压缩质量，在工作时间内加速把这20单位的工作做完。不论哪一种都会很累。第二个，假设我每天加班搬砖，加一年的班之后我可能力气更大了搬砖更快了，但我还是只会搬砖也只看得到砖。假设我每天加班建房子，今天挖地基，明天和水泥，后天盖瓦片，一年之后房子建好了，即便房子不是我的我也掌握了建房子的本领。加班建房子没问题，但加班搬砖我不行。

我讲完了，他们似懂非懂，但看着我头头是道的样子又觉得有点道理，也不再继续追究我到底为什么要辞职了。妈妈脸上又慢慢浮现出无奈又慈爱的笑容，像是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做错事还理直气壮的淘气小孩。气氛变得松快起来，我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声气，然后勾起笑容宽慰妈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饿死的，大不了卷铺盖回家。听到这里妈妈的眼角才出现笑意，那你找不着工作也好，回来上班离我们近，我们也放心些。我告诉她十一我会提前回家，在家多待几天，然后回上海继续找工作，找着了就上班，找不着就回家。我本来以为到这里对话就该结束了，也算是既告诉了爸妈我辞职的事情也给了他们一些安慰和盼头，可我没想到妈妈紧接着就来了一句，那我给你半个月，找不着工作就回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