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帝看上了我的画像,要召我进宫问话。
我内心十分惶恐,怕他看出了画像上的端倪,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
话说我原也是不想骗他的,可谁叫大夏女子到了年纪,就必须要依法入宫选秀女呢。
我还这么年轻,自然是不想去伺候一个,和我爹年纪都差不多的老男人的。
那我便只能花钱收买人心,好让那个画师将我给画的丑一些,再丑一些,好顺利逃过这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的选秀。
当然为了逃避选秀,我还特意打听过了,才去下的手。
这计划本来也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我那是绝对是能被筛选下去的,可我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步,没料到老皇帝会突然临时起意——他不看画像了他要去看现场。
那不是彻底将我原本布置好的计划,给彻底打乱了吗。
让我猝不及防的。
导致我不光不能顺利地规避过此次选秀,说不定还得落得个欺君之罪。
我不禁摸了摸,我那尚挂在脖子上,没和我脖子分家开来的脑袋瓜,唏嘘长叹道:“江觅欢啊,江觅欢,你可真得给自己好好记着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可千万,千万不能,不能再听信什么,都不知道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了,是谁说老皇帝他只看画像,不看美人的,站出来看老娘不吧啦了你的皮!”
我在心里叽歪着,面上虽然强装淡定,心里却是早已慌得一批。
我诚惶诚恐地跟随着,宫里派来的小公公去了宫里,还见着了那个掌握着我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
“臣女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努力地将自己的头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只恨将头埋进地缝里去才好。
当然如果此处,现在能够凭空变出现一个大坑,将我给好生地罩进去这样就更好了。
老皇帝他看不到我,不就不能够再治,我的欺君之罪了。
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往往都很残酷。我幻想的这些,当然没有一个是会实现的。
我想着想着,背不自觉也就挺得更直了,姿势也努力摆得端坐,好不叫老皇帝再在我的礼仪规矩上,挑出错来。
不然我可就真的是错上加错,罪加一等了。
我这边正战战兢兢地跪拜着,却见老皇帝在上头,突然地轻笑了一声。
我觉得我肯定是紧张地都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听见皇帝在笑。
正这么思绪混乱着,紧接着我就又听见,老皇帝又道了一句:“小丫头,你将头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我盯着大理石地板的脸上,没人看见地闪过了一脸问号。
皇帝这是要闹哪一出?他不治我罪?难不成是还是看上我了?
我诚惶诚恐的缓慢将头抬起,看向高座上的老皇帝。此刻只觉得脑袋重的很,连带着平时做起来万般容易的一个动作,现下做起来却是艰难得很,这脑袋只觉千斤坠。
我把头抬起来后,就看见了高座上的老皇帝正一脸慈爱地看着我,笑得一脸的温柔。
温柔?开什么玩笑,老皇帝何时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我觉得我可能不仅幻听了,还花眼了。
不然为什么会觉得皇帝温柔。
我下意识地望着老皇帝揉了揉眼睛,但再看过去,他依旧还是望着我笑得慈祥,就好像我那个远在边关,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的老爹一样和蔼得很。
这让我不禁就有些热泪盈眶,其实就是想博同情啦。
让皇帝等一会儿治我罪的时候,能看在我爹不辞辛苦地为他守卫边疆,还有我这么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如此可怜的份上,能对我从轻落。
江家丫头,如何哭了,朕难道竟是如此的吓人?”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顿时就一激灵,觉得肯定是自己演技过猛了,便急忙解释道:“回禀陛下,臣女就是一时感伤了,看见您就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家中许久未见的爹爹。”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我这话刚一说完,皇帝就变了脸色。
突然地莫名问我一句:“江丫头,你觉得煜儿如何?”
煜儿是太子的小名,也是我江觅欢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的名字。
但现在当着皇帝的面,我不能说,更加不能口出恶言,来骂他的儿子,因为那是对皇帝的大敬。
于是我就只能,被迫捡着肚子里那些仅剩的那些好话,来奉承李煜那个讨厌的家伙。
“臣女觉得——”
我为了控制自己,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强扯出一抹,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望着老皇帝,违心地称赞道:“太子殿下那是叫一个惊才绝艳,貌比潘安,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面如冠玉,风光霁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天知道我是怎么说出来的,这些窝心窝子的话的。
那几乎是我搜肠刮肚,脑子里仅剩的一点儿子存货了。
如果老皇帝还不满意的话,那我就真的没辙了,要杀要剐——嗯,其实我还是能想的。
皇帝见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一番连他自己估计都觉得违心的话,看着我的面色就越发慈爱了。
“江丫头,你也太别紧张啊。”
皇帝命人,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又让人给我沏了一壶茶。见我终于没那么紧张了,方才又说道:“其实朕就是想看一看,你对煜儿那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现下看来印象是不错的,那朕也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我一脸懵,然后就看见,老皇帝也没个给我解释一下的意思,招招手就让一个老公公带我下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一下我欺君罔上的罪名,这让我好生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想也许是那个画师学艺不精,没有听清楚我吩咐的细节,所以画上的我,应是和原来的我相差不大,老皇帝这才没有提到这欺骗他的一点。
2
又过了几天,就在我彻底将心给放进了肚子里,觉得皇帝是再也不会派人过来找我“麻烦”的时候。
他老人家的圣旨就下来了,我差点就吓得连给他老人家下跪这事都给忘了。
那个老公公倒也没太在意,只自顾自地打开了圣旨,也不知道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东西,让我爹娘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我没注意听,心里就只想着我欺君的事。
再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我娘和我哥已经面色复杂地接了圣旨。
他们一回头见我还傻愣愣地跪在地上,立时我哥就恨铁不成钢地给了我一脚。
“江觅欢!”我哥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怒气冲冲地就冲我吼道,“你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啊!?”
我一脸懵地看着我哥气红的双眼,不明所以道:“我做了什么?”
我娘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一瞬,就将那张宫里送出来的明晃晃的圣旨递到我手上,遂向我叹息一声道:“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过我娘递过来的那张明晃晃的圣旨,一抖开,就看见上面赫然写着:赐婚太子李煜和江家觅欢的一行大字。
我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行字,其实也可以说是瞪着的。
然后我眼睛一翻,好了,人就没有意识了。
再次醒过来,窗外的光线照过来,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然后几乎是能看见了的一瞬间,我就看见了江晢谦那张铁青着的大脸。
“你别那么看着我行不,大白天的怪渗人的慌。”
我一开口嗓音,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那般的沙哑难耐。
我还没开口找江哲谦要水,就见他已经会意地递给了我。
虽然手上做着心疼我的事,可江晢谦嘴上从来不留情。
“说说吧,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江晢谦双手交叉,随意地搁置在前胸,还不忘提醒一句,我上一次和他如何保证的事。
“我还记得某人上一次,哭着和我说什么来着,这才过了几天啊,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时,一双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知道怎么的,我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也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这么怕他,或者应该说是心虚。
我不禁就有些结巴:“哥,对不起。”
我将头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脚尖。
当然其实我本来也还是个小孩子。
“嗯哼。”江哲谦嘴里发出一声气音。
“好了好了。”我惯见不得有人,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的,可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这一切从我买通画师将我画丑,再到皇帝召我进宫,最后到他赐婚。
这一切的一切就真的是巧合,绝对不是我,对李煜那家伙贼心不死。
“哎哟,哥,这一次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我真的没有,再和李煜那家伙纠缠不清了,哥,你这次真得信我,这真的就是皇帝他临时起意,绝对不是,我还对那家伙余情未了,真的我保证!”
我作势,就要举起我的一双手,中间的那三个手指头,将它们举过头顶。
只是本来我以为江哲谦,他会像以往一样阻拦我赌咒发誓的,可这一次他竟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背过了身去。
我有些生气,我都保证了,可江哲谦他就是不信我,还一脸我将他当哄三岁小孩子哄得质疑我。
见我真的是生气了,江哲谦叹息一声,才放低姿态来“哄”我。
“欢儿,哥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不要,不要和皇家扯上关系,可你就是不听,现在……”江哲谦失望地望了我一眼,带上房门离开。
“你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那是我第一次在江哲谦的眼睛里,看见他对我的失望。
从前不论我做了什么,在他人眼里看来惊世骇俗的大事情,他都只是笑笑,从来不会过分苛责我。
只有一件事,我从小到大,爹娘还有江哲谦他们都明令禁止,我不许掺和。
他们说江家这么些年,之所以能一直长久伫立于大夏的朝堂之上而不衰亡,就是因为江家从来不会掺和皇家夺嫡的事情。
不论将来是哪个皇帝的哪个皇子登基,江家都只会效忠那个荣登大宝的,仅此而已。
如今我突然成为李煜的未婚妻,不管江家怎么做,别人都只会认为,江家已经是站在了太子那条队伍里。
我此举就是在拿整个江家的未来去赌,如果赢了,李煜最后顺利继位,那最好,可如果输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瞬间的恐慌袭来,我突然就觉得打心眼里难受,那是比我向李煜表白,他拒绝我的时候还要难受的感觉。
我心口密密麻麻地疼,一瞬间好像已经看见了李煜失势,江家倒台,被自己拖下水的场景了。
3
我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地就落了满脸,我无声地流着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慢慢地就有了困意袭来。
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爹爹还没有为了躲避朝堂纷争,去北境戍边。
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仗着爹爹疼爱,江哲谦护佑,就无法无天的小屁孩。
那个时候我记得自己,在操场上对李煜一见倾心。
书上说什么一见倾心,我觉得自己对李煜大概,就是那种一见倾心,看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刚开始我听见李煜的名字,还是源于我哥江哲谦那家伙。
他原是李煜的伴读,两人经常会找机会在将军府会面。
不是切磋武艺,就是对酒当歌。于是我经常就能在将军府看见他。也是由于江哲谦这一层的关系在,一来二去的,我才能结识了李煜。
不过要说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应该是因为他在草场上救了我一命。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我不知怎么地,就心血来潮找江哲谦要找了一匹马,想骑着去草场溜达溜达。
其实也就真的只是想溜达溜达罢了,可没想到那马儿突然发疯,在跑马场上拖着我,就狂奔了起来。
我吓得连哭喊都忘了,只是机械地拽着缰绳不松手,好不让自己被它摔下去。
好在那天,李煜正好和江哲谦一块来草场赛马,他看见了我,骑着马飞奔过来,才救了我一命。
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
那时江哲谦在他落下他半步,赶到的时候面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见我没事,松了一口气,顾不上安慰我,就开始对我好生一顿训斥。
“江觅欢,是谁让你跑到这马场来的,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还是地有多厚,一个小丫头竟敢一个人,跑来马场来遛马,我看是马儿遛你,你活腻歪了是吧!”
刚开始我还没觉得,江哲谦一骂我,立时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惊胆战,就冒了出来。
我躲在李煜怀抱里,怯怯地望着暴跳如雷的江哲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李煜月白色的衣衫一身。
现在想想,李煜那时候脾气也还是真的好。
他竟然不光没有嫌弃我,还把身上为数不多的椰子糖都给了我。
也许从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李煜好吧。我虽然年纪小,可也决定以后要喜欢他。
我把这个事情藏在了心底,但随着年纪的增长。
我心中的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被他们所了解,也被他们所喜欢上。
但李煜,却仿佛在我大夏律历意义上,所承认长大了的那一天,就变了一个人。
他好像多了很多很多的烦恼,脸上虽然还是那个时常带着笑意的他,可我分明看见那笑意是不达眼底的。
4
我突然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及笄那年,向李煜表白的时候。
“煜哥哥,欢儿喜欢你。”我羞涩地递给了他一枚,自己和娘亲学着打了好久的璎珞。
然后期待的看着他的反应,可李煜那时候是什么反应来着。我现在却似乎是记不得了。
只是机械地记得那时候,他对我说的一句话一句拒绝我好意的话。
他说:“欢儿,对不起。”
我记得,嗯,他就是这么说的。没有什么套路的开场白,也不是我想的,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但李煜啊,你又对不起我什么呢?是我要一厢情愿地去喜欢你的啊!
我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告别的李煜,然后又是怎么回到的将军府。
……
三个月后,是我和李煜大婚。
我带着十里红妆来嫁他,就好像小时候我所幻想的一样,可我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小时候那种想想就开心的喜悦了。
李煜还是那个李煜,他依旧优秀,依旧光芒万丈,也依旧是盛京城里,未出阁姑娘们所幻想的少年郎。
我也曾想过,李煜为我穿上喜服的模样,是怎么样的。
是不是也和他穿月白色的时候一样好看?
现下有机会,也如愿看见了,却发现那红色着实是刺眼得紧。
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曾经看向我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失了光泽。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盛京城里所有八卦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太子殿下不喜欢我。
只有皇帝他不知道,或许是睁眼说瞎话,还依旧撮合我和李煜。
“李煜,你顺利登基后,我们就和离吧!”
从嫁给李煜的前一夜,我就在想这一句话。
但是现下终于到了说出来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如释重负。
我知道李煜同意皇帝赐婚我和他,是因为看上了我背后的将军府势力,或许也真的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不然他不会轻易妥协将自己的婚姻,拿来做赌注。
李煜抬眸,面色复杂地盯着我,我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或许也希望从他嘴巴里,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吧。
但却见他点了点头,如我预料当中一样地点了点头,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就撇下我一人,独自休息去了。
我就那么呆坐着呆坐着,看了大半个晚上的月亮。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也很明亮,却依旧照不亮我灰暗的心房。
5
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自己躺回了床上。
许是昨夜李煜抱我回来的,我这么想着,那颗死灰一般的心,似乎突然又燃起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火苗。
他或许也是有些在乎我的,我如是想着。
按照规矩新婚后的第二日,我是应该同李煜进宫去向皇后娘娘问安的。
我们一道进宫,李煜走在前头,他身量比我要高上许多,步伐也比我要迈得快,我和他并肩走路,总会显得有些吃力。
从前他察觉后,我们心照不宣,他从来都是会特意地停下来,或者慢下来等等我。
今日进宫,我看着前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却是留心到他刻意缓了一缓的步伐。
我察觉到了心里忽觉其实李煜,也许心里也是有一丝丝的在意我的。
若是不在意,他其实大可不必留心关于从前的那些,但他还是记得的都在心上牢牢的记得。
我如此想着,忽然觉得我放在心上的那个少年,应该也是在意我的,只是从来不曾对我诉说罢了。
到了凤仪宫,我随着李煜向皇后娘娘下拜的时候。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我的腿都蹲得麻了,快要没有知觉了,李煜都忍不住出声,去提醒皇后了,她才出声让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皇后望向我时平常到十分自然的眉眼,我却分明觉得她十分讨厌我。一种感觉就那么油然而生,可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开罪过她。
场面一时间有些寂静,不,应该是只有我一人是寂静无声的。
皇后娘娘面对李煜时,倒是显得很高兴,相谈之间母子二人倒也是融洽,没有面对我时强扯出的那抹虚伪至极的笑容,对李煜她显得很慈爱,和他说话甚至都面带笑容。
我看得出,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高兴。只是这份高兴要没涉及到她和她背后的利益。
皇后故意的冷落,我虽然觉得意外,但倒也能接受。
毕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喜欢谁的,她不喜欢我,只能说我不是她感兴趣的那类人,这我也无话可说,也并不想去强求。
毕竟我出嫁前也曾听说过,皇后原是打算将自己本家的姑娘,许配给李煜做正妃的。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站出来横插上这么一脚,将我给指婚李煜,搅黄了她本来的精心准备好的一番“好意”。
这样看下来,皇后对我没有好脸色也是正常得很,谁叫我抢了本该属于,她崔家女儿的婚事呢?
叫我意外的倒是李煜,他似乎对于皇后故意冷落我,颇有些微词。虽没有明对皇后说出来,但他不自然的脸色出卖了他。
在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有些尴尬,夹在李煜和皇后中间,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也没有给我多少时间“尴尬”,李煜就找了一个托词,好向皇后告辞,带着我离开了那凤仪宫。
出了凤仪宫,我顿时好生松了一口气。
我突然就觉得此刻,明明不那么明朗的天空都顿时明亮起来了。
“其实你不用在意母后的态度。”李煜看似随意地对我说了一句。
“嗯?”我有些不明所以。
李煜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孤是说,母后就是那么一个人,对谁都是那样的,就连孤若是……”
“你——大可不必。哎,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是吗?我心里却不这么觉得,或许是出于女儿家特有的第六感,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反正我觉得皇后对我,就绝对不是李煜说的那么的简单,对人冷淡而已。
皇后讨厌我,我看得很分明。至于皇后对我这不喜是从何而来,我大概猜得到,想必李煜也是知道的,且也定清楚其中缘由。
只是他不说,我也不想去多嘴问出来,也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去猜测什么,且看皇后对我的这个态度,我就觉得心累得很。
我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也不想去刻意讨好谁什么,可一想到皇后冷冷的态度,我就觉得我以后的婆媳关系,绝对是举步维艰了。
我们回去的一路上,我都跟在李煜身后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在他身旁。
李煜显得格外沉默,送我回了寝殿之后,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咬牙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劝我不要太在意皇后的态度,尽量不要“耍小性子”之类的。
自我认识李煜开始,李煜就是一个凡事能忍则忍,待人处事无论局面发生多么糟糕,不能控制的状况,多么的僵着,他都能波澜不惊的有条不紊地处理好。
我有时候真心觉得佩服他,做人怎么可以这么能“忍”到他这个地步,或许应该说情绪拿捏的那般恰当妥帖。
后来才知道,那都不过是因为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总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但让我最佩服的还是李煜的好脾气,好到你若是跟他吵架发脾气了,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李煜月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终究是没有将心底设想了无数遍的那一番话说出来。
若没有皇帝的推波助澜,你会妥协,然后答应皇后,娶崔家女儿吗?
6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李煜他不会只有我这一个女人,就像江哲谦说的他会娶很多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那个,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若不是因为,我占了一个江家大小姐的名号在的话,或许我压根就没有机会,和李煜并肩站在一块,接受来自那些真心或假意的祝贺。
……
我嫁给李煜后的第二日,皇后就去求了一道旨意,将崔晚晚给送进了东宫。
事先我全然不知情,李煜压根没有给我打过照面,要不是后来宫里来人传旨,要李煜带着我进宫去。
我或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被人当个猴子耍呢,想着想着我就一时有些失神了,李煜叫了我好半天,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欢儿。”李煜沉声道。
“嗯?”我稳了下心神,抬眸看向李煜,“你说什么!?”
李煜无奈地看我,低声和我道:“父皇再叫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台上的皇帝,他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等着我回话。
我脸色微红有些尴尬,便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煜,低头羞涩地一笑。
“江丫头,可是这食物不合胃口?”皇帝笑着打趣我道,“还是煜儿那小子昨晚对你不好了。”
“……”我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有此一问,心下更是尴尬,简直是站着也不是,坐着又不是了。
只恨不能,钻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才好。
好在这个时候,皇后先坐不住了,等不及要推举她崔家晚晚了,解了我的窘态。
“陛下,臣妾看每年都是这些舞蹈,今年要不咱来得有意思的?”
皇后看似打着商量,实际却是早已经胸有成竹,且笃定皇帝没有理由会拒绝她。
我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因为皇后这要往李煜身边塞人的举动,还是身旁李煜一直没有声色的作态,反正我下意识很不安。
李煜握住我微凉的手,他手心里温热的触感传到我的掌心,一点一点安抚着,我不怎么安稳的心。
崔晚晚在皇后的示意下,娉娉褭褭地从大殿入口走进来。
她一袭水红色的舞衣,长裙曳地,腰间一排银铃随着她走路一拂一摆,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她瀑布一般的青丝垂下,随着她走动的姿态一起一伏,随风舞动。
崔家姑娘长袖善舞,今日倒也见识到了。
7
我早知道李煜要纳崔晚晚,为侧妃一事已成定局,我的支持与反对都不过是徒劳,没人会在意我的看法。
既如此反倒不如大度点,做个顺水人情卖给李煜,主动提出要纳侧妃一事,也好让他觉得在此事上对我有所亏欠,将来也好求他办事。
于是就在皇帝下旨的第二日,也就是宫宴结束后的当晚,崔晚晚就被一顶花轿从东宫侧门给抬了进来。
虽是侧妃,可皇后却也给了她该有的荣光。
但新婚之夜,李煜却放了她的鸽子,跑来了我的寝殿。
我很意外他的到来,但李煜反而一脸无所谓地拉着我就往外走。
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可我没有发问,就沉默着跟着他走了。
李煜很少会这般失态,全然没有将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这般不放在眼底,要知道从前他可是天天规矩体统放在嘴边的。
今日竟然就这般丢下新婚的娘子,翻墙带我跑来酒肆着实让我很意外。
“李煜。”
我抬眸望着面前,那大大的“忘忧酒馆”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看在我眼底心里,让我心下一阵复杂。
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地方该是我和李煜当初初见的真正地方,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的地方。
那天我在这里,亲眼目睹李煜拒绝一个姑娘的表白,那个姑娘哭得很伤心,梨花带雨的好生惹人怜爱。
只是李煜不是那个会怜爱她的男人,对于不喜欢的女人李煜向来不会多花些心思。
“喂——你为何要对那姑娘那般残忍?”
我摇晃着走到李煜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大概是有些醉了。
我说话都带着酒气,李煜大概以为我是个酒鬼,很有些嫌恶地拂开我拽住他衣襟的手。
我当然不可能就那么松手,于是就又执着地发问道:“回答我。”
“你谁啊?有病!”
李煜这一次再也不能淡定了,皱着眉头看着我许久,轻启薄唇,道:“江觅欢?”
……
我回眸看向身旁的李煜,不明白他带我到这里是做什么。
李煜显然是没有对我解释一下的想法,径直就走了进去。
我无奈只好先跟上去,一进去我就看见江晢谦正一个人独自喝着闷酒。
“哥?”
我震惊地看过去,今日这信息量有点大。我从来不曾见过江晢谦这般放纵自己,也不曾看见过这般不修边幅的他。
江晢谦不停地灌自己酒,李煜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头都没有抬一下,只将面前的酒推给了李煜一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站在那心下一阵惆怅,突然觉得人生好生戏剧。
你喜欢的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你却又偏不喜欢,就好像江哲谦喜欢崔晚晚,而崔晚晚却喜欢李煜。
而李煜他呢?他谁也不喜欢。
我望着李煜知道他心底定也和江晢谦一样难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太子根基不稳,还需要皇后母家扶持,我爹终究是武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终究是抵不过崔丞相的威视。
只要李煜还需要崔家支持,这崔晚晚他就必须要娶,也一定会娶。
纵使他知道那是自己好兄弟喜欢的姑娘也必须要娶。
8
我不知道李煜那天到最后,到底是怎么和江晢谦解释的情况,最后看样子江晢谦还是和他和好了,两人的关系也看似恢复了从前。
从表面看一切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也都步入了正轨可我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些许的裂缝。
到底是再也不能如往常,般亲密无间无嫌隙的做彼此之间的好兄弟了,到底是有些隔阂了。
三月底的时候,江哲谦被我爹娘给逼着不得不大婚,娶的是早年就和他定有婚姻的,许尚书家的千金许清妍。
那也是位名门闺秀,我曾在在宫宴上见过那许清妍,也曾听过民间传闻她的故事,是个不错的姑娘,可不会是江哲谦喜欢的那个姑娘,我也不知江哲谦那家伙会不会犯浑。
我们家的人,似乎都在情爱一事上,总是过于执拗的,一旦认定某一个人,那就是这一辈子就那一个人了。
我爹当年对我娘是这样,我对李煜也是如此执拗,明知他心里不会有我,可我还是会去飞蛾扑火。
现今的江晢谦亦然,明知不可违还是会心动不可控制,所以现在我只希望事情不要是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就好。
然而大婚那日到底还是出了差错,江晢谦跑了。他逃婚了爹娘翻遍了整个盛京,都没能找到他的人影。
于是本来应该是一场让人高兴的喜事,眼下反倒成了一场闹剧。
爹娘甚至扬言要将江晢谦给逐出将军府,好在关键时刻有了,许清妍的帮忙劝阻给拦下了。
她可真是个好姑娘,可江晢谦却不懂得珍惜这么一个好姑娘。
我收到江晢谦消息的那天,是在那场闹剧一般的大婚过后,听说他跑去了北疆戍边。
许尚书得知消息后大怒,说我江家实在欺人太甚,扬言要将这场婚事给作废,想要将自家女儿给接回去。
毕竟还连堂都不曾拜,婚礼连走个过场都不曾有,其实也的确做不得数,可许清妍却没有同意,毅然决然地留在了江府。
以至于在得知了江晢谦消息的当天,她就来找我,求我帮她打掩护。
“值得吗?”
我特别想问许清妍一句,为了这么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这样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真的值得?可我没有开口问。
只因我没有资格,一个比她还执拗的我,如何有资格去问和我同样处境的她呢?
那个喜欢李煜的我,何尝不像喜欢江晢谦的她一样,纵使明知此事没有回报,可还是选择毅然决然不留退路。
我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终于转身踏进城门。
9
我都还不知道许清妍,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江晢谦,就得到了一个,我最不想得知的消息。
事情的发展态势,到底还是到了我曾经最不想要看到的样子,李煜不知打哪里,给听说了柳如雪的消息。
他派人去四处寻找,还真让他找到了柳如雪的踪迹,还将人给带回了东宫。
“娘娘,您不生气?”秋词问我。
我正准备浇花的手一顿,我想我应该是生气的吧,可我没有资格。
李煜喜欢柳如雪是从一开始我就知晓的,他对她的喜欢我一直都心知肚明。
年少的李煜甚至因为她,还曾动过要放弃这太子之位的想法,若不是后来这柳如雪失踪,我想现在或许在李煜身边的,就不是我而是她了。
光是这么想着我就觉得满心的苦涩,连平日最爱看的花都失了兴趣。
李煜带回柳如雪的当天,就去皇帝那里求了一道旨意,册封了柳如雪为侧妃,甚至让她住进了只有正妃才能住得潋芳阁。
当初我嫁给李煜,没有进潋芳阁,还曾疑惑过此点,他却只是笑笑,现下却是知道了那里是不能住人,而是住的人不对,才不能住罢了。
如今柳如雪回来了,我想我也该挪位置了。
毕竟这正妃的位置,我想李煜应该是想留给她的,原是我橫插一脚了。
……
皇帝的身体,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了,李煜明显往皇宫跑得勤了,而我身为他名义上的正妃,也变得更加忙。
皇后时常召见我,也许是因为柳如雪回来了的缘故,眼下她对我,倒不似从前那般怎么也看不顺眼了。
只是对于柳如雪,皇后显得格外的厌恶。
每每我带着柳如雪去请安,皇后总会话里话外地讽刺她一番,有时甚至还会随意找个由头就罚她跪。
今日也许是因为皇后心情不好,而柳如雪又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小门小户的就是不知道规矩!”
皇后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柳如雪,打发刘嬷嬷带柳如雪下去,似乎是多一眼都不想看她。
我看着外面的日头,眼下正值正午,日头毒辣得很,柳如雪这身子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就这般跪两个时辰,岂非要去了她大半条命。
我不喜欢柳如雪,相反我还讨厌她,可我知道李煜喜欢她若是她受伤了,李煜肯定会心疼,说不定还会怪我没照顾好她。
毕竟人是我带出来的,到底该给她好好带回去的。所以尽管我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只能开口给柳如雪求求情,道:“母后容情。”
皇后看着我许久冷哼一声,最后一挥手连我也给一起被牵连罚跪了。
我想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不偿失啊。
跪在青石砖上时,我看着不远处的柳如雪,觉得自己也许真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没事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现下好了,还连累自己也要跟着罚跪。
也不知道柳如雪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然后我就听到“噗通”一声。
我的眼前很快地掠过一抹月白色的影子。原来是柳如雪晕倒了,正好被刚从御书房出来的李煜看见。
柳如雪中暑,李煜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情绪失控的他,忍不住就瑟缩了一下。
我的脑子有些晕乎,两条腿好像也使不上劲,李煜抱着柳如雪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看着李煜抱着柳如雪大步离开的背影,我觉得我的脑袋也开始迷迷糊糊了,后背被汗水给浸湿,身上也该是很热的,可为什么我的心,却是觉得透心的凉凉呢。
10
从御花园回去后,我就大病了一场。
李煜找了好多太医都说我只是暑热,开些消暑的药物就好了,可我的病依旧一直反反复复。
于是一直拖到秋天了,我的病都还是没有起色。其实也无关那些太医的医术问题,都是我自己的心病罢了,想通了就都好了。
“娘娘。”秋词说着又哽咽了。
我有些好笑,自我生病开始,这丫头就动不动就掉眼泪,不知情的人该以为,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我没事。”
我安慰秋词,那个小丫头总是特别的能多愁善感,心思敏感,一点不好就掉金豆子,拿她我是最没有办法的。
这场病我拖到快深秋的时候,才终于渐渐的好了起来。
同时北疆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是许清妍有孕了,但是因为胎像不稳,今年回家可能要比约定的时间晚些时间。
我看着手上的信件,心下很为他们能修成正果感到开心,许姐姐终于还是等来了哥哥。
我望着窗外的桂花树许久,也不知明年这个时候还能不能喝到埋下的桂花酿了。
许姐姐等来了哥哥的回眸,但我能等到李煜的回眸吗?
我想我多少是有些天真了。
……
年关将近,宫里也开始挂起了红彤彤的大灯笼,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往常这个时候我都是在家里过得,今年却是在宫里也不知道李煜年前能不能赶回来。
李煜被派去南下巡查,算算日子也该是快回来了。
我想着李煜回来应该会很高兴——前些天柳如雪,被诊出了三个月的喜脉。
如此,他一回来,就得知自己即将要做爹爹了,应该会很高兴的。
这么想着时间也在悄悄溜走,不知不觉也到了李煜回来的日子。
“娘娘不去看看殿下吗?”秋词问我。
我摇了摇头,道:“不去。”
此刻他佳人在怀,我去也只会煞风景,他此刻不会想看到我的。
往常,每年宫里都会有年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作为正妃,我理应要陪着李煜前往赴宴。
阔别三月有余,我再次看见李煜,莫名就觉得他还是他,可我却不再是我了。
在宫宴上,我见到了江哲谦还有挺着大肚子的许姐姐,看样子他们很幸福,哥哥一直在给许姐姐布菜,他的眼底心里满是许姐姐。
我突然有些好奇,在北疆的大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本来如此排斥许姐姐的哥哥,突然就接受了她。
不过想来许姐姐这般好的一个人,哥哥会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不喜欢那是他以前“眼瞎”。
我吃着案桌上的菜肴,眼角的余光却是不自觉地瞥向旁边的李煜。没成想正好与李煜的目光撞上,我突然像被烫到了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赶紧假装没事人看向了旁边。
11
每年宫宴都极其无聊,我撑着下颚强撑着好不让自己睡过去。
“欢儿。”李煜突然唤我。
我一惊,瞌睡虫顿时吓没了大半。
反应过来后我突然就觉得好笑,从前那些条件反射,真是即使到了如今,也不敢就此忘了,当真是刻入骨髓的记忆尤深。
李煜虽然温润如玉,可在有些事情上真的就半点不留情,比如:课业。
我小时候一上尚书府父子的课就会犯困,那些之乎者也的,我真的没有半分兴趣,这也就间接导致我回回考试,回回挂科。
后来我爹娘没办法,就将我交给江晢谦,他是个学霸,可也是个不正经的学霸,每次教我不到一刻钟就会暴走,连声骂我“蠢”。
我气不过,我们就会打起来。最后就会被小厮举报给我爹,我们回家就挨板子。
如此几次之后,江晢谦就罢工了,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将我丢给了李煜。
我被李煜教导,此事正中我下怀,我求之不得,可没高兴几天,我就发现李煜真的“较真”。
尤其对我的课业,他简直比对自己的课业学习还要上心。
于是被李煜教导的那些日子,我简直现在想想就感慨。
此情此景多么像我当初上课打瞌睡,然后李煜在我耳边唤我,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李煜——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就看见李煜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我没事。”我挥挥手想站起来,去外面走走透透气。
没成想,刚走到大门口李煜就跟了上来。我纳闷,李煜也不给我解释,拉上我,就往城墙那边走。
我还尚来不及反应,就被李煜拽着要走那什么摘星楼。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啊。
等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李煜指着夜空中那些孔明灯,问我,道:“看到了什么。”
“灯啊!”我无语,故意答非所问。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可我偏不想回答那个他想要的答案。
李煜忍不住失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我在耍小性子,而且对他是答非所问。
他突然转身,面向我的方向,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不过明明灭灭。
“欢儿,你愿意陪我携手一起看这大夏的万里河山吗?”
“……”我沉默地看着李煜,他没有用孤而是我,可见他的诚意。
其实很想问他现下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之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合作伙伴,还是老朋友,亦或者是妻子可我没有来得及问出心底的疑惑。
因为李煜的下一句话,就斩断了我所有的痴心妄想。
“欢儿,如雪她如今的处境,孤实在不放心。”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原来不是,还是为了柳如雪,从始至终,他李煜的心底都只有柳如雪,从来都没有过我江觅欢。
“所以你现在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挡箭牌,替柳如雪挡住那些暗箭明枪,对吗?”
果然,我料想不错,李煜沉默了。
我知道自己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呢?我们这数十年间的情谊,到头来竟是这般的廉价。
12
“欢儿,你放心,事成之后,你就是这大夏唯一的皇后。”
大夏的后,还是唯一的皇后,听起来多么诱人啊!
但李煜啊,你到底还是不明白我,我江觅欢到底想要什么。
说了这如此多,你究竟还是避开了,我最想听到的那个——你李煜的皇后。
李煜,你到底是真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知道却选择故意选择避开不谈。
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皇后,只是因为这个要做皇帝的人是你李煜。
若不是你,我是从未想过要做,这虚有其表的皇后。
我忍着不想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李煜看见,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反而越容易暴露出来。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我迅速地伸手擦掉。我江家的姑娘,向来拿得起就放得下,而我江觅欢不会为了情情爱爱丢了自己。
君既无意,我便离。
等我在抬眸,李煜正盯着我,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眼睛花了,竟然从李煜的目光中看出了丝丝晦暗。
我道:“皇后?李煜,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皇后我不稀罕,你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我说过得话吗?”
“李煜,我希望你登基后,能放我离开,我们和离,当然作为条件,我会答应你,充当柳如雪的保护伞,替你护住柳如雪,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
李煜知道崔家的狼子野心,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且皇后又不是李煜的生身母亲,她自己另有一个儿子。
这崔家会放弃本家的孩子,去真心扶持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肯定不可能。
好比李煜答应娶崔晚晚,也不过只是安抚崔家的表面功夫罢了,他需要崔家的支持,也并不是真的就是需要支持。
此支持非彼支持,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维持这朝堂之上表面的平静罢了。
然此平静之下,另有波澜。崔家表面上看似是站队李煜的一方,然而背地里支持的,却是淮安王李辰。
如今皇帝病重,已经油尽灯枯。
虽有太子可只要没继位,那皇子之间竞争就不会断,
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如此看来李煜能否顺利成为下一任皇帝还难说。
李辰是现任皇后的皇帝的嫡子,加之又手握重兵的,朝堂上暗地里支持李辰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以说是他是目前李煜,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然而他也是我现在,最不想要出卖的人。李辰是我幼时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经约定过彼此绝对不会,去算计对付对方。
然而如今这才过了短短三年,李辰还没有怎么样,我却是要站在他对立的那一面上了。我再次见到李辰,是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
他作为来贺寿的皇子,而我作为他的嫂子来贺他母亲的寿辰。
曾记得何时,我还是他身边最好的朋友,曾经以为再次相见是我们重逢我会喜悦,可我现在我真的见到了他,却没有半分喜悦。
只因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我为了李煜能顺利继位,设计去骗取李辰的兵符,拿我和李辰多年的情分,去算计他。
我想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他该是再也不会想要理我了。
我光是就这么想着,就已经觉得很难受了,要是真那么做了,我也不知中途,到底会不会下不去手。
我叹息出声,被在一旁的李煜听见了。
他侧头看我,突然道:“你若是觉得为难,便不要去了。”
我无语,且觉得李煜再和我废什么话。
若是我不去,难道要他的小情人去?
皇后的寿宴过后,我托人带话给李辰,说多年未见,想来叙叙旧。
李煜问我,“你怎知六弟一定会来见你?”
我抬眸定定看着李煜,反问道:“若是柳如雪来找你的话,你会不去吗?”
李煜沉默。我知道若是柳如雪来找他,李煜面对和李辰一样的境地他会去。
然而李辰真的会来吗?
我加快脚步,心底是一阵一阵的复杂,我不知自己这样算计一个,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无条件信任自己,拿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真的好吗?
……
我如愿见到了李辰。按照我和李煜事先约定好的,我要偷换出李辰的兵符之后,让他不能危害到李煜继位。
当然我的底线是李煜他顺利继位以后,要放李辰一条生路,不可以危及李辰的性命,李煜他答应了。
我方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可最后关头李煜却是突然反悔了,我错信了他。
13
那天的风雪很大,我眼睁睁地看着李辰倒在了我的面前,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刻我好恨自己无能,救不了这个昔日最好的玩伴。说到底也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因为我,他或许还是那个曾经逍遥自在的晋王爷。
“你到底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我眼眶通红地揪住李煜的衣襟,连声狠狠地质问他,道:“你就非要赶尽杀绝是吗?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要放他一条生路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怎么可以……”我喃喃着,仿佛失了心魂一样地,捶打着李煜的胸膛。
“你可是他的皇兄啊!你知不知道他走之前还再跟我说,说好怀念小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弹琴奏乐,他舞刀弄枪,你写诗作画,可你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同时也毁了我和你这么些年的情分,这些年究竟还是错付了。
李煜按住我捶打他胸口的双手,垂眸看向怀中的我,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好似下一秒就会将人吞噬。
“欢儿你要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停留在原地。”
我怔怔地望着他,却仿佛不再认识这个昔日的邻家大哥哥了。那个会在我哭时,给我擦眼泪,又买糖葫芦吃,还带我去看灯会看灯的煜哥哥再也不见了,消失在了历史那个滚滚转动的齿轮当中。
“也对,我早该想到的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前处处受制于人,需要我保护的小太子了。”我吸了吸鼻子,“又怎么会是从前,那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内疚许久的煜哥哥。”
我仰头望着苍茫的天空半晌,努力地想将溢满眼眶的泪水给憋回去,可终究难遂愿——回不去了。
他如今即将成为皇帝,而我也没了他在需要利用的价值。
世事变迁,我以为的我们,都还停留在曾经的原地,可其实停留在原地的,只有我自己罢了。
“你放心,我会劝我阿爹早些辞官,告老还乡,爹他年事已高,你莫要再为难于他,至于哥哥,他如今远在北漠戍边威胁不到你什么,我希望你多少顾念往日的兄弟情分,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望着这红墙绿瓦,宫苑深深,外面的人想进来,殊不知里面的人,又有多羡慕外面的人自由自在。
我突然就觉得好疲惫,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好累。郑重地看着李煜,道:“李煜,你还记得那日在城楼上答应过我的什么吗?现在也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我不想做你的皇后了,你放我走吧。
“欢儿,你何必那么固执。”李煜眸光深沉地看着我,似是还想再劝劝我。
但我已经不想听了,打断他道:“放我走好吗,当我最后求你了,我真的累了!”
“……”李煜无声地看着我许久,道∶“你明明知道的,这不可能。”
我知道每次他拒绝和人交谈,就总会露出这样一副沉默的样子。
我苦涩地一笑:“你总说别人太固执,其实那个真正固执的人,应该是你吧!”
何必呢?你在如何囚禁了一个人的身子,也终究关不住她的心。
14
新皇登基,整顿吏治,肃清朝堂风气。而我爹就在这个时候,顺理成章地提出他要告老还乡。
李煜象征性的挽留了他几次,也就无奈地同意了。
我早知他会同意,江家树大招风,我爹他也年事已高,此时告老还乡,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只是此一别,就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他老人家一面了。如今偌大的盛京,似乎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忍不住的有些感伤,想道:“若是当初——”
我多么希望当初,当初从未做过那个固执的选择。
“欢儿!”我回头就看见李煜,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外面风大。”他为我披上斗篷,柔声对我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点头,就算他不说,本来我也是准备要回去的。
李煜顺势握住我的手,大手拉着我就朝城门口而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渐去渐远的人影。
经此一别,就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放心,朕会一直陪着你的!”李煜见我频繁地回头,看向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握紧了我的手和我保证,“你若是实在舍不得你爹他们的话,朕可以在盛京为岳父他老人家安置一处宅子,要是实在不行,朕就……”
“李煜。”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我才收回视线,深深地看向李煜半晌,方才哑声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什么。我爹他不留在盛京,或许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欢儿,你恨朕吗?”李煜突然松开了握住我的手,他面对我站着,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方道,“该是恨得吧,也对,是朕将你带下这万劫地狱的,你当初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这些年跟着朕做了许多违心地事情吧!”
“欢儿,你怪朕朕无话可说。但朕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人为刀俎,朕为鱼肉,你怪我杀了六弟,可你也不想想,朕若是不杀他,他们会放过朕?他们不会,母后还有崔家那群恶鬼,都在对着朕都在虎视眈眈,只要朕一松懈,他们就会张着血盆大口扑向朕,所以朕不能松懈宁可错杀也不能手软。”
李煜说这话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或许当年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早已死在了皇权争夺的道路上。
见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李煜顺势抬手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声音有些暗哑。“欢儿,不要离开,朕只剩你了。”
后记∶
厚德四年春,哲敏皇后江氏薨,年二十。同年远离京城的一座边远小镇上却多了一家小酒馆,酒馆的老板娘是个桃李年华的貌美娘子酿得一手好酒。
与此同时皇城中久违地迎来了一件喜事,柳贵妃诞下了一名皇子,武德帝很是高兴大赦天下,将小皇子封为太子,但却是始终不曾提及要封柳氏为后。
这消息传到江觅欢这时,她手里正提着一壶桃花醉。听闻这个消息,她也只是笑笑——皇后,从来不过是个好听的名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