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年，采萝在半山腰救了个男子，留他在山上住了半年，每日悉心照料，直到伤好。
除夕岁末，天阴沉的很，午后便飘起鹅毛大雪，13岁的采萝挽着男子的胳膊跪在山门前，恭恭敬敬地叩了头，祈求我放他们下山。
我斜倚在卧榻上，转转手上的扳指，略一思索，便叫他们下山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当面见过采萝，那个我亲手抚养了十二载的女孩儿，从粉嫩嫩的小团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那般岁月至今想来都是犹如春风拂面。
修习之余，我抽空会在青莲池中俯观世事，曾经看到采萝身着红衣做了嫁娘，也曾经看到采萝儿女绕膝，有时候偶尔能在采萝的铜镜里捕捉到二三白发，有时候也会瞧见她精心烧制的饭食......
看采萝，就像看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和我无甚关系，我时常这么想。那几十年的光景对于采萝这样的凡人来说是一辈子，消失了就不会再来，而于我而言，却只是漫长生命中的一瞬罢了，我真的无需挂怀。但每每看着看着，我就忍不住离那水波更近，有时候竟管不住自己的手，往往探手去触那水镜上的花颜，指间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我为自己的心绪烦乱而讶异。
奇怪的是，不论我如何催动灵力仔细搜寻，都看不到半分那男子的影子，然而水波之上，我的青衫身形却是清晰明白。
我无奈，却也无所谓。
毕竟，我想知道的也唯有采萝一人罢了。
山中岁月悄悄，一树苍翠，一树枯黄，花开处，并无半丝声响，花败处，风飒飒而起。
天劫是在丑时过后开始的，雷霆之下，我无所遁形，现了真身，青色的龙鳞在耀眼的闪电之下，反射出道道寒光，不过一刻钟，我已遍体鳞伤。
“跃了龙门，就敢逆天改命？”
天帝的声音仿佛从亘古而来，嗡嗡入耳，震得我脑袋发晕。
我被重新丢进了青莲池，化作了五百年前本来的模样，一条只会吐泡泡的小鲤鱼，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特别想念采萝。
就这么想着想着，采萝竟然回到我身边，她抓了把鱼食投在池中，我像着了魔一样凑到她脚边，我仔细瞧她，她不笑，紧皱着眉头，水波纹在我四周缓缓晕开，她不是采萝，是那个五百年前将我放生的姑娘。
那是采萝的前世，是幻觉。
没有雨神的庇佑，青莲池的水越来越少，我在碧波里游荡，最终搁浅在泥泞之上，我看了看旁边已经荒芜的山林，突然觉得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60岁的采萝坐在门前遥望夕阳，暖暖的余晖洒在自己身上，他的丈夫已于前月去世，那男子至死都是微笑以对，他对她说：“人和妖不能相恋，师父和徒弟不能相恋，但我和你可以……”
采萝听不懂，她只是紧紧抱着爱了她一辈子的男子，直到他在自己怀里闭上了双眼。
她所永远不会知道的是，那被自己救回的男子，最终不治身亡，而跟着她下山的那人，是附了师父三分生魂在上面的傀儡。
生魂既灭，那人自然就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