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咬牙站起,踉跄着走出菊园。这一别天涯路远,今生即便再见,也已物是人非。他惟愿身后的女子日后能再有如花的笑颜,她若安好,他亦无憾。
两人背对而驰,皆已泣不成声。待到暮归再也感觉不到陆舟的气息后,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冷然并没有将她扶起,反而陪着她坐在地上,暮归将脸埋进冷然怀里,失声痛哭。
陆舟出了菊园,捂着渗血的胸口来到暮氏一族的墓地。他找到了暮阁主的坟前,重重跪下,每磕一个头地上就会多一滩血迹。响午的日头正毒,陆舟连跪都跪不住了,干裂而又发白的嘴唇让他吐出一个音符都很艰难。昔日的风流之姿荡然无存,下颌尽是参差不齐的胡渣。
“爹,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干的,关于那天的事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负了暮暮,负了你,负了整个菊园。”陆舟背靠墓冢,用着嘶哑的嗓音自言自语,似是忏悔却又夹杂了无奈。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玉玦,也从来都不信玉玦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当我在竹颂阁后院醒来时,我以为是一场梦,可没想到这一切是真的!爹,我来陪你,为我所犯下的事赎罪。”
“暮暮,来世定当不负卿。”
“愚蠢。”黑衣女子眉头一皱,用中指拭了拭陆舟的气息,舒了口气,“带走。”两个黑衣人受命上前,架着陆舟离开了墓地。
“竹颂阁后院,黑衣死士?”冷然走到墓前,依她对陆舟的了解,暮归即便不杀他,他亦会来此以死谢罪。在抚慰暮归的情绪后,她便赶到这儿。果不其然,陆舟确有轻生的念头,她似乎也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黑衣女子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冷然百思不得其解,翻进了竹颂阁后院,所见之处皆有假山玉竹,奇花异草,虽已荒芜,美景却是有增无减,院落一处陈旧的木屋倒显得格格不入。
作为竹颂阁的常客,据她所了解,此屋是暮归娘亲生前的住所。夫人喜静喜雅,宁愿住在小木屋里也不随阁主来这儿居住。可人在江湖,谁能每个仇家?阁主便在这个院子里建了个木屋,虽很简陋,却也让夫人住得安心,阁主也能护她周全。
自夫人去世后,此屋便被阁主锁了,门锁怎会是开的?
冷然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轻推木门,阳光射入屋内。冷然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想像中的杂乱,屋内家具极少,里屋尚且只有一张大床,床单有些许褶皱,该是有人睡过吧?
“照这么看来,陆舟应该没有杀人,可他为何会承认呢?”
冷然陷入沉思,暮归尊她一声姐姐,那她就得对得起这声姐姐。暮归爱着陆舟,陆舟也同样深爱着暮归,这是路人皆知的。可是他二人之间隔了一座血山!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挖开这座山。
“那个黑衣女子是谁?会不会她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冷然此刻已经乱了神了,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了,好多事她都解释不清。单单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玉玦吗?
“唉,先找暮归商量商量吧。”
冷然走向门口,蓦地停下了,瞥向桌子,香炉?冷然走到桌边,捧起香炉,里面依稀还有些残余,冷然神色凝重,这味道,好熟悉……
“谁?”冷然放下香炉,快步走到门外,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
幻听吗?冷然转过身面露疑色,可刚刚的脚步声很真切呀,难道……想到这儿冷然霎时回过头来,然而,当她刚回头时,迎面扑来一缕香气,便砰然倒地了。黑衣女子再度现身,蹲下身子,右手轻轻覆上冷然的面颊:“你的确比暮归要聪明,不过,你本可置身事外的!”
“找到园主了吗?”暮归焦急的询问着回来报信的下人。
“回暮小姐,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都没有园主下落。”
暮归软坐在椅子,红肿的眼里已布满血丝,冷然已经失踪了五日了,暮归不眠不休的找了她五日,一切未果。
暮归强忍着泪水,双拳紧握,重重捶在桌上。难道冷姐姐的失踪还是因为玉玦。
“来人,以竹颂阁的名义,广发英雄帖,十日之后,众好汉齐聚菊园,暮归定当拿出玉玦。”
这消息一出,江湖上一片哗然,不管是所谓的名门正派,还是来去无踪的闲云野鹤,都蠢蠢欲动。
“暮归,玉玦我要了,你的命我也要了。”
昏暗的房间里,黑衣女子懒散斜靠在太师椅上,魅惑的红唇轻呼口气,“她怎么样了?”
“依您吩咐,兄弟们已用了多种刑法。”
“很好。”黑衣女子嘴角上扬,缓缓起身,如鬼魅般摇着婀娜多姿的身体来到地牢。冷然的惨叫不绝如缕,身上一袭白衣已被鲜血覆满,嘴角还残留血迹,冷乱的发丝让冷然显得狼狈不堪,或是为了折磨,或是为了防止逃跑,冷然被套上脚链手铐,手腕,脚踝之处已是血肉模糊。
黑衣死士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的站在一旁,黑衣女子嗤笑着走到冷然面前。
“你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我们这圣洁的冰美人如今这幅模样,不知又得令多少侠士心酸。”
“你是谁?”冷然无力的抬头,这声音似乎很耳熟,叮……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记得,送你和暮归上西天的那个人一定是我。”黑衣女子用右手食指抬起起冷然的下巴,言笑晏晏。
“你不许动她!”一听到暮归的名字,冷然就像发疯了的小兽,不停地挣扎着铁链,黑衣女子退了几步“哈哈哈哈……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妄想去护她,冷然,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他在哪?”冷然内心已害怕到了极点。现下暮归孤立无援,这可如何是好?
“是我干的,都是我,陆哥哥他好着呢。”黑衣女子笑意未尽,“可是你就不好了。”
“来人,鞭子给我。”
蘸了盐水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响,冷然一声声的闷哼,鞭子所经之处皆是一片血迹,冷然双唇紧咬,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许是乏了,黑衣女子鞭子一扔,轻抚双袖:“不玩了,还有十日的时间,你就可以见到暮归了,期待吗?”
冷然紧闭双眼,她已无力说话了,身体唯一的支撑便是手腕之处的玄铁手链了。
“暮归,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冷然在心中默念,思绪又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午夜,夫人不顾一切从火场中救出了她,自己却没能获救,犹记得当初暮归声嘶力竭的大哭,她心已是愧疚不已,再加上哭过的暮归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你害我失了娘亲,所以你得比娘亲还疼我,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之后的日子里,冷然牵着暮归,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
果真,她对她的疼爱,超出生死!
“领主,陆舟又逃了!”
“让他逃。”黑衣女子慵懒的舒展身子,陪他玩玩吧!
陆舟重伤负身,俯到溪边再无力气起身,耳边总充斥着一阵声音:杀了暮归,杀了暮归……
这五日来,他日日逃逃,却无一日越过这溪水,清溪看不见尽头,唯有斜阳与鸢尾在远处镌刻成卷。
“陆哥哥是累了吗?”
女子行至跟前,娉娉婷婷,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透过面纱,依稀可见猩红的薄唇。
陆舟提高警惕,一阵熟悉感涌上心头:“你到底是谁?”
她痴痴的笑着,慢慢凑近,四周漾气奇异的香味:“这不重要。”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吗?到现在为止,他还处于混沌里,他本以为岳父就是他杀的。然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无论他怎去回想,终是无果。
“陆哥哥,玩够了,回吧!”女子有些无奈,她费尽心思得到他,他却如行尸走肉般空洞。
“我没有杀人,是吧?”
女子瞬间变了脸色,退后一步,依旧温和应道:“你当真想知道?”
“是摄魂香吧?”陆舟抬起眼,正好对上她隐藏万千情绪的双眸,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果真!”话语间夹杂着些许无奈个痛楚。
她嗤笑:“陆哥哥,我果真没看错你。”
“收手吧,暮暮待你不薄。”
女子不再理会陆舟,陆舟也终是没能逃离血誓的控制。
在爱情这场战役里,她与暮归皆是失败者。虽然陆舟到头来心系暮归,她却虽败犹荣。至少得不了他的心,她的人却是在她这里!
这就够了。嘴角上扬,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眉眼却尽是化不开的薄雾……
“传信暮归,三日后,孤身前往茗山,以玉玦换人命!”
她等不及了,世人皆闻玉玦有通天本领,却不知玉玦后藏着一座金山!
“啪!”暮归将信张拍到桌上。眼里尽是怒意,冷姐姐果真是被挟持了!
“暮小姐。那是否继续寻找陆公子?”秋容在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派人去茗山守着,这样一来势必得撤回派去寻找园主及陆公子的人,虽园主有消息了,可陆公子……
“不了,陆舟伤势甚重,过了这么几日,再不医治恐怕性命堪忧”
“可茗山此行甚危——”
“无妨。信里提到孤身前往,那便孤身吧,陆舟的事你多留心。”暮归凄楚一笑,自看到信条时她便知道,陆舟断然没有杀人。
陆舟,若我从茗山安然带回冷姐姐,我们寻一处幽静,立一间竹屋,品一盏香茗,闲看后庭花落,静听流水潺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