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年轻时候，我娘是名副其实的美人！
不像现在，只要不是那种“后边看想犯罪，侧面看想后退，正脸看想自卫”的女性，统统称为“美女”。
我娘长得那才是大眼双眼皮小嘴疙瘩鼻，不算大家闺秀，绝对也是小家碧玉。
只可惜投错了胎，外公年轻时害上一场痨疫病，听娘说，当时从村卫生室抓的汤药大包小包，煎了一锅又一锅，仍是咳嗽，胸痛，有一次还咯出了血。村里的赤脚医生没招了，劝他早点到外边的大医院去看看，做个检查。可家里是“罗锅上树——钱缺”，最远到县城看过两趟，花花绿绿的药片也吃过几瓶，也没除根。
“三盘六坐七爬叉”，三姨开始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外公却一天比一天消瘦。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人之常情而已。尽管外公就仨闺女，娘打小就听话懂事，外公外婆很放心她。最担心三姨这个小闺女。她长的又瘦又小，一逗就哭，家人说她“娇妞泪多”。
几个月后，外公带着对老婆孩子的无限留恋，两眼一闭撒手而去，真像任宏恩老师唱的《我爱我爹》里的戏词，这个家弄的外婆措手不及，白天当爹爹，田里干活男劳力，夜里又当娘，缝补孩儿的衣，寡妇熬闺女，整天搂着三姐妹哭哭啼啼。可惜外婆不到四十岁，肚子里长个瘤子也撒手归西。
长姐如母，照顾二姨三姨的重担落到娘的身上。
后来，我娘经人介绍嫁给了我爹。
说真的，我娘嫁给我爹绝对是“鲜花插到牛粪上”。我爹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脾气又暴躁。他小时候在看人家盖房泡白灰时，被旁边一个调皮的孩子往坑里扔石块，溅到眼里白灰水，一只眼烧瞎了，所以大家都喊他“独眼”，爹从此性情大变，但他有一身蛮力。
娘不图爹别的，只要不嫌弃有累赘，能帮助她把俩妹妹养大嫁人，她就能让九泉之下的外公外婆安心啦！
几年后，二姨嫁给邻村一个杀猪的，过得不错。姨夫负责杀猪卖肉，二姨专门在家收拾猪杂食，“嫁个当官的坐轿子，嫁个杀猪的翻肠子”这话一点儿不假，二姨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时间关心三姨，所以三姨跟我娘很亲近。
又几年后，娘看和我家错对门的一家条件可以人也不错，就给三姨提媒，没想到三姨和三姨夫一见钟情，这亲事就定下了。
张罗完三姨的婚事，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外公外婆地下有知，也可以长眠啦！
娘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下了我，一看是个女娃，我奶奶很不高兴，天天在娘跟前叨叨：“妮她娘啊，早早把奶断了，再怀一个男娃，你不知道，咱农村没个男孩低人一等啊。谁家娶媳妇孩子过九天男的女的不能陪客，这叫绝户头，就连死人出殡过三周年也只有帮伙的份儿。”
“再说了，现在你男人年轻能给你扶犁耙地看场子，老了你能让闺女去?！”
我八个月时娘又怀上了弟弟，他的出生让娘在家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自古“母以子贵”，平头百姓也如此。
奶奶天天抱着弟弟，逢人就夸：“俺媳妇儿真有本事，给我添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哎呦呦，我的宝儿啊！看看，多景人！”
“媳妇儿呀，以后谁家过事，你两口子也可以风光体面的给人家陪客啦！谁家妞出嫁做被子，一定会通知你的，你们现在可是‘儿女双全’喽！”
可是，三姨就没那么“幸运”了。结婚后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本来和三姨夫关系挺好的，因为没生出个儿子，三姨夫脸上也挂不住了，俩人开始吵架，互相埋怨。
三姨急眼了：“吵吵啥！会生闺女就会生小子，我就不信我这肚皮那么不争气。早晚我非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看你不把我当祖宗供着我都不依！”
娘也替妹妹着急，托人给她找个偏方，说是包管生儿子。
可是天不随人愿，三姨一年抱出一个娃，连着又生了四个，都是女娃，给孩子起名招娣、来娣、变样、变式，清一色，始终没换胎。
眼看着苗条秀气的三姨年年坐月子，身子吃的跟母猪一样。
三姨夫也泄气了，“唉，算了，命里无儿不能强求子。八个闺女就八个闺女吧！这些年也没少刨抄，计划生育罚款，粮食一布袋一布袋都送大队了。一家人天天喊“饿”，划不来，不能再生啦！”
三姨夫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甘心啊，见到他兄弟家的小子那叫一个亲哪，“七个妙龄女抵不上一个瘸腿儿”，现在八个闺女都拴不住他的心，没办法，老思想，认为嫁出来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指望不上，将来百年以后，侍候发殡还得靠侄子。
三姨夫整天在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三姨要强，可也没一点办法，想急没法急，谁让自己没个儿子呢！
一天，娘从田地干活回来，一看家里鸡少了一只，“咕咕咕”地在院里找了半天，也没个鸡影儿。
急急忙忙出去找，邻居对门都问过了，都说没见着。
“无巧不成书”，从对门家出来，娘正好看见一只鸡从三姨家的流水沟里钻进她家里。
娘立即就跟过去，说：“三妹，刚才我好像看见一只鸡钻你们家了，让我看看是我家那只不是?”
三姨看都没看，就说：“那是我家的！”
娘往鸡圈一瞅，正是我家那只。想都没想，“妹呀，你看准了，那可是我家的一只大公鸡，你上回不是说你们家净是一窝母鸡吗？”
娘这话一出，好像捅了一个马蜂窝。三姨跳起来老高，指着娘的鼻子大骂：“挖苦谁嘞！不就是你有个儿子我没有吗？值当你讽刺我家一窝母鸡！”
娘一看势头不对，连忙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真是你多心啦！”
娘知道三姨正没窟窿繁蛆呢，赶紧赔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给我找偏方，咋一点儿用没管哪！分明就是害我，想让我断子绝孙！”
娘一听这话，也气坏了：“咱讲点儿良心好不好！谁要有那个坏心眼，天打五雷轰！”
俩人从家里吵到院外，哄了一街筒子人。
最后，亲姊妹两个跪在地上起誓。
娘捂着胸口发誓：“我要有歪心，叫我后半辈子过得猪狗不如！”
“好！我等着这一天嘞！别得意太早啦！”三姨恶狠狠地说。
“就怕老天爷不给你这个机会……”
俩人跪地起誓后，断绝了一切来往。
用娘的话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多个姨娘多家仇人。
现在，我家的情况足可以让姨娘笑上三天三夜啦！
人的嘴上真的有毒，说嘴打嘴，都好说“好事成双，祸不单行”，娘过得越来越不如意，我家的窝囊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倒是三姨，多年以后，除了没男孩这个遗憾，八个闺女可享福啦！这个闺女不来那个闺女来，哪个也不空着手，老两口天天烧鸡烤鸭鲤鱼吃不完，得嘞！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