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偷内衣”的老姜
一个夏天的上午，我带着客户参观罗马小镇一期的园林。小区的正中央是碧波荡漾的大湖，岸边的树木错落有致，郁郁葱葱，像绿毯一样的草坪上点缀着鲜花，一步一景，令人心旷神怡。客户也随着我的脚步，陶醉在美丽的园林中。
我们快要走到4号楼前，忽然发现楼下站了很多人，人头攒动，还有辆警车。
这时，听见有个女人大声地吵：“老姜，你这个变态狂、老色鬼，都40多岁的人了，偷我的内衣。你是想女人想疯了，还是想做女人想疯了！”
我从人群中望过去，看到了一个30多岁的女人在骂，那个女人头发凌乱，长发用发卡随意夹起来，穿着一身粉色家居服，一双拖鞋，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是姜叔叔。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没偷你的内衣，那是我家的猫叼的！”姜叔叔说。
“你说是猫叼的就是猫叼的呀！怎么不偷别的，专门偷女人内衣呢？我一件胸衣都大几百呢，丢了好几件了，这次总算让我抓个正着，你个变态！”女人又骂道。
“警察来了，让警察评评理！我家猫给你弄坏的内衣，多少钱，我赔你，但请你不要人身攻击！”姜叔叔说着，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伸出兰花指，指向那个女人。
在人群中，我看到4号楼的物业管家静伊，赶紧上前问情况。
静伊告诉我，那个女人是4号楼23层西户的业主谢雨珊，老姜家是他们家对门邻居。上周谢雨珊跟物业反映他们家晒在阳台上的内衣总是丢，尤其是胸罩，她怀疑被人偷了。
今天一早，她出单元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件前几天她丢失的胸衣从老姜家阳台窗户掉了下来。
谢雨珊看到后，怒火焚烧，拿上胸衣就冲向了老姜家，噼里啪啦一顿骂。
老姜根本不知道啥情况，谢雨珊直接闯进了老姜家客厅。最后，从他家阳台角落的一堆破箱子里找到了谢雨珊丢失的几件内衣。
“听说那藏内衣的破箱子正好在猫窝旁边，老姜赶紧说应该是猫偷的。可小区谁都知道老姜是个‘娘炮’，平时着装、说话都有点偏女性。谢雨珊不依不饶地骂人，老姜媳妇也跟她对骂起来，最后还报了警。”静伊说。
“姜叔叔再‘娘’也不至于干这么变态的事情吧，他平时待人还是挺好的呀！再说，他们家还有个母老虎媳妇牛阿姨，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呀。”我说道。
静伊说：“嗯，我感觉姜叔叔也不像是那种人。夏天天气太热，家家户户白天、晚上窗户都开着，估计晚上是猫给叼的。”
姜叔叔40多岁，烫了一头卷发，纹的眼眉和眼线，平时爱戴着口罩，说话细声细气，比女人还要温柔。
他是售楼处的常客，每周周末搞活动的时候，他都会来参加，经常为大家反串唱黄梅戏。
他喜欢做美食，有时候会给我们带一些甜点、咸菜，因此，我们都很喜欢他，私底下经常开玩笑称他为“姜阿姨”。
姜叔叔的老婆牛萍是个十足的泼妇，她身材高大，脾气火爆，因为讨厌姜叔叔的“娘炮”、磨叽，经常对他不是打就是骂。
有几次在售楼处，他们因为一些小事吵吵架，“变态、娘娘腔、贱男人……” 牛阿姨骂老公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姜叔叔则任凭她骂，默不做声。
我们看不下去了，想替姜叔叔出气，他说：“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她想骂就让她骂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活好我自己就行了。”
客户见我看热闹，有点着急了。我赶紧连说抱歉，带他回售楼处了。
最后通过调小区的摄像，调查“犯罪”现场，警察鉴定是猫偷的内衣。但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老姜偷内衣”的新闻一两天时间内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记者也来凑热闹，写成新闻传到了网上。
姜叔叔成了“网络红人”，所到之处，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
发生这件事之后，姜叔叔也不怎么来售楼处了。
“浅月，浅月，告诉你一件重大新闻，上午物业的静伊跟我说，姜叔叔前两天喝安眠药自杀了。幸亏抢救及时，捡回来一条命，现在还在市医院呢。”白卉跟我说。
“怎么会自杀呢？”我惊讶地问。
“静伊说，姜叔叔的老婆因为发生偷内衣事件后，觉得丢脸，跟他闹得很凶，非要跟他离婚。因为那件事，姜叔叔的单位也把他辞退了，他失业了。所以，他才一时想不开，选择了自杀。”白卉说。
“姜叔叔好可怜，平时他对咱们挺好，咱们抽时间去看看他吧。”我跟白卉说。
一周后，姜叔叔出院了，我跟白卉带了些水果，去家里探望他。
到姜叔叔家后，是他的妻子牛阿姨给我们开的门。她带我们走进卧室，姜叔叔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有些憔悴，目光有些呆滞。他的头发因为太长，又卷又蓬松，看上去乱糟糟。他看到我们后，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牛阿姨悄悄地跟我们说，姜叔叔精神出了些问题，现在见不了人。
她让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会，给我们倒了两杯热水。她也坐了下来，跟我们聊起了她跟姜叔叔的事。
姜叔叔自杀虽未遂，但抢救过来后，精神却出了问题，变得疯疯癫癫。
“外面人都认为是我把老姜给逼疯的，都觉得是我总欺负老姜，可是我的苦谁知道呢？”牛阿姨喝了一口水，说道。
“我和老姜年轻时是相亲结婚的，他年轻时帅气、多才多艺，人又温和，工作也挺好，我一眼就看上了他。但是他一直不想结婚，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多次相亲后，违心地娶了我。其实他一辈子都没爱过我。结婚后，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同性恋……”牛阿姨说着，眼泪涌了出来。
我跟白卉惊愕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有些不相信牛阿姨说的话，姜叔叔竟然是同性恋。
“我发现他是同性恋，是在我怀上女儿倩倩的时候。那时，我发现他有个QQ小号，小号上有个同性恋群。不过都是天南海北的‘同志’网友，现实生活中他并没有男朋友。但从那时起，我们俩的感情基本就破灭了。我曾想过离婚，可一想到孩子，又不忍心，就跟他这么凑合过了20年。如今倩倩去外地上大学了，我跟他的日子也该到头了。”牛阿姨说着，用手摸了摸紧皱的眉头。
这时，听见卧室里姜叔叔大喊：“牛萍，你不要趁我生病，跟别人瞎说！我不是同性恋！”
牛阿姨被喊声打断，没再往下说。不一会，又听见卧室里传来唱戏的声音，是姜叔叔在唱黄梅戏。
看来，姜叔叔是真的疯了。我跟白卉跟牛阿姨又寒暄了几句，赶紧回了售楼处。
后来，我们在小区里经常见到姜叔叔穿着一身戏服，拿着扇子，在小区广场唱戏，引得很多人围观。
牛阿姨说：不怕丢人，让姜叔叔经常唱唱戏，散散心，病会好得快一些。
经过牛阿姨的悉心照料，姜叔叔的病过了半年就好了，精神恢复了正常。
一个周末，姜叔叔又来到售楼处，找到我说：“浅月，我跟你牛阿姨已经办理完离婚了。我今天再买一套房送给她，算是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一个补偿吧。住一套，出租一套，让她老了以后有个保障。”
我一脸惊讶，问道：“叔叔，您的病都好了，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姜叔叔跟我说：他一辈子都没真正爱过牛阿姨，他们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现在孩子大了，都想给彼此一个自由空间。通过这次自杀、得病，他们都想通了。
我怯怯地问姜叔叔，牛阿姨说他是同性恋，是不是真的？
姜叔叔见我问这个，有些犹豫，后来又说：“反正我都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了，不妨告诉你，这是真的。”
姜叔叔说：因为他是家里的老二，老大是哥哥，母亲一直想要个女儿，偏偏又生了个儿子，所以从小就把我当女孩养，给他穿裙子，扎小辫，慢慢地他也感觉自己是个女孩，变得越来越女性化了。
长大后，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他的表哥。可是，那个年代又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同性恋也不算啥，他有贼心没贼胆，就凑合地跟牛阿姨结婚了。
结婚后，他偶尔会偷偷地加一些“同志”群，在网上有几个同性恋的“网友”而已。
姜叔叔用自己的一生积蓄给牛阿姨买了一套房，就离开了海山市。
他跟我发微信说：他得了病之后，认识了一群跟他一样有精神障碍、抑郁症的朋友，他们可以畅所欲言地分享内心的秘密和迷茫，一块战胜病魔。
现在他们成立了“抗抑郁公益社团”，一边旅行，一边帮助其他患者与病魔作斗争。
姜叔叔喜欢唱黄梅戏，他就一路为病友唱戏，给别人带去欢乐。
最近，他经常在朋友圈里发旅途中美景，抑郁症患者微笑，还有他穿上女人戏服的照片，真的很美、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