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

大宣夺位之争起,又开始了战乱。

乡下少女阿殊这日刚满十八岁,心悦村东头的小郎君。阿殊穿着漂亮的一身红色新衣,在村子里心不在焉地“显摆”徘徊着。

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阿许的家门口。所谓近乡情怯,阿殊抬眼看清之后,有一种被戳破心思的恐惧。阿殊顿时吓得腿脚发软,险些要往后摔去。

身后的阿许冷着一张脸,还是出手扶了她一把,淡淡斥道:“走路不仔细。”阿殊瞪他一眼:“与你何干。”阿许面无表情道:“我家娘子,你说呢。”

阿殊有些发懵,这时候她想起了平日里阿娘揶揄的笑容与话语,又结合阿许的反应,这才恍然大悟。“我娘……与你说了什么?你切勿往心里去。”

阿许静静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答非所问:我娘去提亲了。”阿殊懵了,作为当事人,她一直参与着,却总有一种迷迷糊糊的不真实感。

他们村子里顶好看的小郎君、白白净净的、会读书的阿许。一直被她喜欢的阿许,愿意娶她做娘子。

不过既然是她未来夫君……阿殊狡黠地搂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是我的了,那便不准有人再盯着你看了。”阿许沉默着。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

对于少女阿殊来说,备嫁是她后来最大的事儿了。阿娘与阿爹偶尔会拨着算盘,算着婚宴的花费。顺便提点阿殊,或者闲话两句。

“最近兵荒马乱的,他爹,你可得仔细着。莫要再出去喝酒了,小心被抓了壮丁去。”

阿殊见过抓壮丁的场景。数百个官兵席卷了整个村落,那些强壮有力的成年男子被押上战场,成了牺牲品,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下满地饿殍,老弱病残。

阿殊爹砸着嘴:“那是自然。手头得留二两银子,到时若不幸被看上了,兴许便能使个通融。”

二两银子,能换一条命。阿殊平常就喜欢记一些,她认为有用的事情。

原本是与一个乡村少女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让阿殊在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阿殊与阿许成亲那天,只是几个亲朋,聚在了一处简单地吃了个饭。据阿许说,外头的情势,是越来越不好了。其实不用阿许说,阿殊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昔日热闹的集市,没有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只有脸色益发惊惶不安的小吏们,在板着脸驱赶行人。

一些有头脸的铺子们关了门,携老扶幼地举家离开,不知去了哪里。那些自己眼中的“贵人”们都尚且如此狼狈,若换成了自己与阿许……

阿殊想的有些发呆,她这一呆,便没有随着阿许一起上前向长辈敬酒。

阿许面露好笑,无奈地反身回来,拉住了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再看了看阿殊的脸色,顿时明白了。

他轻声附耳,恶声恶气像幼时一般:“有爷在。你是瞧不上爷的聪明?”

阿许很聪明,镇上的夫子、村里人都这么夸他。阿殊觉得,大概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她用力地“嗯”了一声。

成婚后,阿殊一直铭记了一些事情。

她偷偷把阿爹阿娘给的嫁妆给卖了,换了二两银子,藏在嫁妆妆奁里。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她拘着阿许,不准他出门,笑眯眯威胁道:“你若是被那些人给抓了,我立刻改嫁,可不会等你。”

阿许眼睛一眯,刚要“惩罚”她,便被她轻巧地跳出了怀抱。

阿殊笑着说:“爹这几天没酒喝,难受得紧。阿娘说两家离得近,干脆让他来我们这里住着。”

“若夫君让阿爹看到你欺负我,怕是不太好吧。”

阿殊斜着眼睛笑了,阿许拿她没辙,宠溺地一笑。正巧阿殊的爹来了。

为了方便他们父女说话,阿许去书房温书了。

阿殊爹先是随口问了两句阿殊的近况,继而便道:“你一直保管不好东西,这嫁妆可还好好的?我来瞧瞧。”

说着便要上前去找阿殊的嫁妆,里头空空如也,阿殊哪敢让他去看。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阿殊爹目光一闪,也没有说话。只是和阿殊闲聊了几句,便去休息了。

阿殊爹出事了,他嗜酒、爱热闹,最近手头似还颇为宽裕。禁不住几个人蛊惑撺掇,便出外喝酒去了。一个不留神,便被官兵抓住。

他还一个劲儿地说着女儿女婿愿意保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官兵信了,于是派了几个走狗,气势汹汹地往阿许家来了。

阿许和阿殊都没有得到风声,几乎是在这群人破门而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发生了何事。

那走狗头子看见阿许,目光便是一亮,继而又来回地扫了一眼阿殊爹,露出嫌弃的神色。

他道:“我听你丈人说,你是个孝顺的。不若,就替他顶了这充壮丁的名头吧。”

阿许缄默着,尚未开口。阿殊已经急道:“这不行……”

她顿了顿,想了什么一般,惊喜道:“官爷们,我有二两银子,能赎了他。”

这穷乡僻壤之地,少有能捞的到油水的人家。那官兵也起了兴趣,笑着应承道:“有了银子,一切好说。”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的局面都转而明朗了一些。阿殊整个人都颇为轻松愉快,转身就将妆奁打开。只有阿殊爹,面色青白,几乎要站立不住。

妆奁里没有嫁妆首饰,也没有救命的二两银子。阿殊的爹垂下了眼睛。

殊慢慢地回过神来。乡下人,并不讲究。又是放在家中,连个铜锁也没有。

又想起阿殊爹来家中的第一日,便对这嫁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这副场面,官兵们走南串北,见识的多了。见拿不出银子,自鼻孔中逼出一声冷哼,上前便将阿许与阿殊爹簇拥起来,团团围着走了。

和阿殊爹的挣扎不同,阿许贪恋地深深望了阿殊一眼,在越来越远的视线外,唇齿张张合合。

“找个好人,嫁了吧。像当日你说的那样,不要等我。”

四月后,大宣储位战事告捷,新帝登基。

许家阿殊,新孀。阿许的尸身,据说残缺不全,格外惨烈。是以并没有返送回乡。

阿殊给立了个衣冠冢,默默地斟清酒祭奠。

她浑身素衣,听着路上来往行人感叹:“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天下终归是太平了,日后能好好的过日子了。”

生灵涂炭,却是铺就最高宝座的道路,阿殊没有了阿许。

没有那个外表顽劣实则温柔的阿许,因为一己私欲,更加悲哀的是,世间因此而受到牵连的,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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