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纳兰性德
今天下班回家要去做核酸，在我想起已经过期时，园区的检测点刚好收工，只能去附近的小区碰碰运气，走了一条平日几乎不走的路，便看到了合欢花。
暮色四起而花期未盛，粉白色的花朵在繁茂的枝叶掩映下有些看不真切，直到站在树下，我才轻轻讶异，诶，这里竟有一棵合欢树。
史铁生有一篇文章就是《合欢树》，最后这么写道，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到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当时差不多还是初中吧，我只想着，这是个多么漂亮旖旎的名字啊。
但第一次对这种植物有印象是在大学里，新区通往教学楼的那条路上种了许多，一朵朵花像毛绒绒的白粉色蒲公英，茸茸可爱，花朵不大，胜在多，一树一树的缀着，还摇曳着香甜的气息。特意在树下转了几圈，终于在不起眼的名牌上看到了它的名字：合欢。那一刻，合欢的名和物终于跨过漫长的时间获得了重逢。
那年的合欢花开了好几波，每次在我以为它要谢了的时候，总是又热热烈烈地开了一场。有一次骑车在那条路上，忽然感觉到手腕上有什么轻轻扫过，小心翼翼，又带着浅浅的缠绵，回过神来时，手上就只剩下几丝粉红的花丝，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合欢花已开满了枝头，密密匝匝的，像害羞而脸红了的云朵。
六月的校园总是充满了离别的气息，时常能见到穿着学士服的学长学姐们在校园的各处游荡留念。他说，考完试就要离开合肥了。
一个多月前，我正在为终于占到一个延时自习室座位而洋洋自得，煞有介事地在桌子上贴了“此座已占”的纸条，再摆上几本常用的课本，漂泊辗转于不同自习室的我终于是安定了下来。直到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走进教室，却发现座位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教室是阶梯教室，大家都是占两条椅子对应的那段桌子，像是一屿屿错落的孤岛，可偏偏他就挑中了我旁边的那个椅子坐下，你却又无法指摘别人占了你的座位。我有些忿忿地走过去，不好意思，同学，让我一下，我坐里面。也许他只是临时坐一下？这样的希冀在他已经能在我走近位置就自然而然地起身时彻底破灭了。好吧，我多了一个同桌，固定的那种。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开始接受现实，并悄悄打探起闯入我方壁垒的敌情。当我注意到他学习的是注会教材后的一天，我打破了我俩之间的沉默：诶，你也是学会计的么？这个不是毕业之后才能考么？
于是我知道了他是经济学院的大四学长，据说他报名的时候注会还没限制学历，当时他已经全科通过了专业考试，在冲击最后一场综合。而彼时，我刚开始接触专业课程，还在为老师竟然用注会的考题给我们布置作业而头大，于是那天起，占我位置的同桌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学长。再过了些时日，我们更熟了一些，我开始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甚至有一次求他帮我做了我来不及做的作业，当然也不止学习上的，自以为成熟的男生也总爱指点下后辈，给我讲讲职业规划，也知道了他工作已经定了，等他考完试就去深圳的一家大事务所入职。他爱踢足球，常常能看到他人人里更新了去踢球的照片，也经常遇上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干就来自习的他，带着清爽的洗发水味给我讲题目。
年少时的心动来得那么顺理成章，我开始会在心里不自觉地想起那句山有木枝木有兮，心悦君兮君不知；开始热切地期盼今天遇上他来上自习，连专业学习的热情都空前高涨。直到有一天，他的位置上的书突然消失了，QQ上他告诉我，他要毕业了，以后就不来自习室了。那一瞬间，我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怅然若失。
故事的后来，当然是他毕业了，我大三了，搬去了老校区，老校区没有合欢花，只有会掉毛毛虫的香樟树。八月的某天，看到他人人更新了一张在火车站和朋友的合影，我踌躇良久，最后只是郑重的评论：学长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白驹过隙，仔细一算十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在东航事故发生后，我登录了只用来授权视频会员的QQ，那个频繁出现在新闻里的陌生县城是他的家乡。隔着十年的岁月，他说，没想到还有人用QQ联系他；他说，他后来从事务所去了房地产；他说，家在深圳，明年打算要孩子。
我微微笑起来，合欢蠲忿，萱草忘忧。眼前的合欢花和那年的合欢花重叠了起来，想起了《神农本草经》里对“合欢”的描述：“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愿年年如意，岁岁合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