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肉身不适的时候,难免会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当然,大多和负能量有关,没有积极向上心态。比如人生苦短及时享乐啊;比如后悔当时没早下手,让别的猪拱了白菜啊;比如如果上天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要说四个字再来一杯啊。

所有想法,归结为一个词就是后悔。可见,后悔和负能量相关联。然而,所有后悔的大多是想按自己心愿做却未完成的事,由此来看,想按自己心愿做却未完成的事就成了负能量。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自己本不愿做却做成的事才是正能量。就像是你在发言时心里一直在问候别人的母亲,但得面带笑容说些大家都喜欢听的漂亮话,这是正能量。就像因工程施工,深夜了还在大堵车,三个小时候有交警指挥交通,心里骂着效率低下嘴上却感谢交警,这也正能量。就像渣土车白天超速违章被人诟病,晚上再出来闯红灯,心里骂它们是交规之外的车辆,口中却称赞白天不扰民,这更是正能量了。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正能量。

我所理解的正能量应该是这样的,卖身不卖艺的姑娘对恩客说,我不愿干这行,可家里有病重的母亲和上学的弟弟,我也没别的手艺。恩客一感动多付了三五百。一个为家庭付出,一个为其义举而付出,这才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正能量。

还有另一种正能量。你走正常手续死活办不了的事,所谓门好进事难办,私下找个关系,一顿饭就解决了,如果一顿饭解决不了那就两顿。面子里子全都占全了,妥妥正能量。

所以说,别人认为的正能量是把最美好的展现给你看。你要看围挡上美好的宣传画和振奋人心的标语,不用管后面乱糟糟的工地和变为工地前那些半推半就离开的原住民。你要看干净整洁的街道,不用管欲说还休被清退的外来讨食人类。你要相信,所有眼中的美好都是对的都是真实的。那些被清理的,都是在阻碍发展。

而我认为的正能量恰恰是不为人所见的真实存在。为讨生活努力生存的人,冒着生命危险争取个人利益的人,为了做成正当的事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人。只是他们又被别人认为是负能量。

同一件事,我和别人得出不同结论。我想,这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这样的人和事的确存在,二是说明这世上还有持怀疑态度的人,三是有力证明了康德的二律背反。

如果以上所说有偏激嫌疑,那我再补充一点。补充一点别人和我同样看来都是正能量的事情。

有次,陪领导走访我班的一位贫困学生,带着礼品和慰问金。我乐意之至,毕竟,对一个困难家庭来讲,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和我们同去的,还有报社记者。在镜头下,领导表示了关心,家长也配合着感谢。

国人向来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传统,司马迁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郑板桥咏竹时说,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可见,不招蜂引蝶是谦虚美德的体现,算是古代的正能量。连老任都是如此,帮助了陌生人,人家问姓名,我通常都说老任做好事不留名。

做了好事,是正能量,却要让所有都知道。那么,做了坏事,是负能量,那就隐瞒死死的,谁都不能知道。两者是一个逻辑,没毛病。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那还要妇孺皆知? 善行欲让人知,再加上点伪装,已经称不上善了,它就像没了欢乐棍的岳不群同志。

但这样的正能量好像到处都是。

这正是我极度反感正能量一词的原因。我觉得这是亚当的树叶,婊子的牌坊,以及金莲碗里的药,要么遮羞要么害人。

要么不让说话,要么说就说漂亮话。或者不让你听到别的声音,听到的也只是好听的。这是我所理解的当下的政治正确,所谓的正能量。

批判不是负能量,关注所谓阴暗面也不是负能量,满腹牢骚更不是负能量。物不平则鸣,受了委屈,遭遇不公,难道要感谢这是命运给予的磨炼?难道要大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要感谢大官人送来银子?

其实,蓝小姐的世纪一白才是正常的正能量,没有这个白眼,你都不知道那个场合有多假。陆勇虽然进了监狱,但也是正能量,没有他的代购,那些白血病人每盒药要花一千块去买,比他的代购多花八百块。一边是药品管理法,一边是病人的负担。从病人的角度看,他简直善莫大焉。

姑且认为是真的吧,苍老师说,我脱光衣服躺在镜头前,是为了生存。而你衣冠楚楚地站在镜头前,却只是为了私欲和欺骗。处处都是衣冠楚楚的人,说着冠冕堂皇的梦想,指责着为了生存卸下脸面和尊严的Low人。假如没有他们的付出,谁又来支撑这个时代呢?不是谁领导得好,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好。

工商社会,时间宝贵。我已经适应了人们来去匆匆,适应了一切皆可物化,适应了这个把人当做工具的社会。但是,我仍然想有更多刺耳的不舒服的呼声出现。因为它提醒我们,繁荣的表象下,还有残酷的真实,欢声笑语的背后,还有人在哭泣。

以及,所谓的负能量,更能让我们知道,我们不是被洗脑后的玩偶,还是有思想的独立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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