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天傍晚,是我恐惧的时候,因为我要去迎接回家的父亲。我害怕,不是因为父亲没刮他那长满胡茬的脸,而是去接他的必经路上有一间茅草屋,茅草屋里住了个寡妇,一个被让母亲露出鄙夷神情的寡妇。
我没有亲眼见过寡妇长什么样,对于她长相的初次勾画,来源于比隔壁阿哥。
他咬着狗尾巴草,蹲在台阶上,一本正经跟我说那寡妇克夫,我问他什么是克夫,他也解释不清楚,只说是听他父母说起的。我跑去问母亲,母亲也不告诉我,搪塞我道小孩子去哪听这词。
我心念,去哪听说,还不是从你们大人口中听说。
后来,我将我的疑问告诉了小伙伴,他们当中有跟我一样还没上小学的小屁孩,也有已经去县里读过初中的放牛小伙。
他们说克夫就是把自个丈夫害死的意思,我点头,感情茅草屋里的寡妇是个杀人犯。
再后来,我学会把疑问藏在了肚子内,可没等到它烂在肚子里,我就已经从村里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了葛红的故事,寡妇的故事。
(二)
张宇,是我们村里有名老实人,他按时耕地、按时牵着老牛去喝水,天生一副憨厚样,连见到我们这些小娃娃都笑呵呵。
葛红是张宇老婆,也是村里来的第一个外姓人,村民都们说她是被买来的媳妇,当然,她究竟从何而来,没有人去找过答案,毕竟庄稼人务农还来不及,哪有闲心去管那破事。
他们是多久结婚,村里人也不大清楚,甚至隔壁阿哥父亲说他们压根没结婚,因为他连酒席都没吃。但葛红何时成为寡妇,阿哥父亲倒记得十分清楚,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寡妇的模样,她漂亮,眼睛有神,嘴巴小巧,脸蛋红彤彤。阿哥父亲乐呵呵说那女人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娃。
一桌酒席,勾住了村里好些老汉的魂。
还未到一个月,寡妇不再是寡妇了,葛红再婚了。再婚的对象是村里有名的大户,按理说,大户哪看得上她呀,于是有人说,她是狐狸精,是专迷男人的魂。
葛红不在意村里的风言风语,每天和大户过着自个小日子。暖和的时候,拖个靠椅,翘二郎腿,在院子里嗑瓜子。天冷,早早钻进被窝,等大户回家。
好日子过了有两年了,快到头了吧。
不久后,起夜的村民会听到女人的哭叫。起初只有少数人听到,后来扩大到了整村人。村长架不住闹腾,请了个远近闻名的道士,那道士说是属于狐狸精的叫声,于是迷信的女人不再让自家男人晚上出门。
哭叫断断续续停了,来得怪去得怪,停的那天,大户死在了自己家里,寡妇再次成了寡妇,母亲说是那狐狸精吸走了大户的阳气。
一连村里死俩人,搁谁谁也受不了,逐渐有人让寡妇搬出村子,说只要寡妇一天在,村里就不得安生。
等到村长找到大户家时,才发现她搬回了茅草屋里,由于离村子有段距离,也就由她去了。
(三)
我没见过寡妇,没见过狐狸精。我撺掇隔壁阿哥陪我他一同去。
走在路上,我腿止不住颤抖,感觉随时都要尿了出来。隔壁阿哥倒显得十分镇定,安慰我说狐狸精不会迷惑女人。
夜晚,天空中有着无数星,凭着月光,我哆哆嗦嗦逐渐靠近了那间茅草屋。
茅草屋里没有亮灯,有奇怪声,隐隐约约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的哭喊,我想起那道士口中的狐狸精,啊了一声,那哭声也消失了。四周静悄悄,我能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我的腿流了下来。隔壁阿哥捂住我的嘴,拉着我头转头就跑。
我看见了,我看见茅草屋的门开了,可我看见匆匆从门而出的人是不是寡妇?
(四)
隔天去学校时,我发现寡妇门前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十分诡异。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指着那方向破口大骂。
即使这样,我仍能看见那诡异的身影,后来母亲叫隔壁阿哥送我上下学,说来也怪,只要阿哥在,那影就没了。
某天,我被老师罚站,等到我出校门时,才发现小伙伴们早就走了,偏偏阿哥今又有事,我边嘀咕边走着,不一会,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
我加快了步伐,那声也加快了,我跑了起来,那声也跑了起来。我多希望看见一起回家的同伴,我会不会被拐去给别人当小媳妇,或者直接死掉。
我打算拼死一搏,转身,没有想象中的大汉,是一个女人,她大概没料到我会停下来,一愣,笑了笑。她长得真好看,要是我长得那么好看,班长定会喜欢我。
她走上前,半蹲下来,摸我的头,往我手里塞了两颗糖果,陪我走了好大段路,等我看到村头屋子时,想回头与她说声,才发现她不见了。
定是神仙吧,来保护我的仙女。
(五)
我克制住了年少的好奇心,准确说是不敢再去踏足那间茅草屋,渐渐长大,按部就班去县城读书,开始了住校生活。
我逐渐淡忘了茅草屋,忘了住在那里的寡妇。
等到我再想起,问隔壁阿哥时,他咬着狗尾巴草,对我说寡妇早就走了。
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正如她来时一样。
等到房子荒凉,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时,我从醉酒的村长口中听到了寡妇的某些故事。
比如那哭喊声来自寡妇,她不是狐狸精,那是女人本能的哭喊,是哀嚎。她的丈夫在殴打她,因为她肚子不争气,因为她早些年为了保命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比如那晚,我和隔壁阿哥去茅草屋的那晚,那哭喊来自寡妇,那是女人的哭喊,是求救。因为村长企图侮辱她,因为他有权利让她离开。
比如这些,村里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