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31《将自己的血接了满盆》

王浔阳和他的父亲生活。

早年间母亲离家而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离开的愿因不详知,但是令人确信的是王浔阳的父亲对她并不好。

初婚时,她认为那是一个老实体贴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但是后来那人终于摘掉了他伪善的面具,真面目竟是那样的不堪。

浔阳母亲发现他的丈夫总是夜不归宿,一回来就是天亮之后,满身的酒气,一想就是在外面喝了大酒。也尝试劝过几次,但最后他非但不听,甚至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施以暴力。

慢慢的浔阳母亲的身上布满伤疤,偶然间被他人发现后只好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碰的,但是心中的苦只有她知道。这样的理由,也就只能麻醉她自己。

终于一次丈夫喝完酒还要打她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人终于忍无可忍,提着早就收拾好的箱子,冲出家门消失在那个初雪的夜晚。走之前她不舍的看着王浔阳,尽管她想上前抱住儿子,可她不敢,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不是没想过带着浔阳一同走,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她退却了,面对不那么轻易地决定,她放弃了。

就这样,王浔阳失去了她的母亲。

母亲走之后,父亲脾气更加暴躁,酒喝的也更肆无忌惮。对于那么年幼的孩子,他竟能对其施以拳脚。人神共愤的事情,却无人能管。在夜深,邻居总是会听到父亲对浔阳的呵斥,并常常伴随着什么东西打在身上的声音。邻居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事难管,无法插手。他们能做的只是在平时给浔阳塞一些吃的用的却得反复叮嘱,不可让他父亲发现。就这样浔阳和父亲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得过且过的活着。

种种原因,生活中的浔阳是个沉默的小孩,他话不多,总是坐在角落冷冷的看着。一次班会课上,老师叫大家随意提问,轮到浔阳后,他问道:“人为什么要痛苦着活着?”话刚出口,同学们都笑了,老师沉默了。在那以后浔阳再不与他们说话。

生活的湖光山色在他的脸上都有着倒影,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每天愁容的小孩在想些什么,没人愿意试着了解他,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久而久之,浔阳成为了人群中另类的存在。

浔阳父亲的酒是越喝越大,身体也大不如前,即使这对浔阳来说是好事情,至少父亲已经打他不动了。在一次醉酒后,父亲踉踉跄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巧那条路正在施工,一个不注意,脚下一软,浔阳父亲坠下了施工大坑,那个大坑比夜更深,父亲就永远留在了黑夜之中。

对于父亲的死浔阳感到麻木,葬礼之上他表现的极其冷静。他的脸毫无表情,就好像无风的海,没有波澜。于他而言,父亲的离世不知是应喜还是应忧。一个使用暴力,用伤疤为他编织噩梦的男人,究竟是父亲还是暴徒,浔阳不知道。

施工队在了解死者死因后,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孩子,所以赔给王浔阳一笔不小的钱款。以慰亡灵,同时也希望留在世上的人能够好受一些。

自那之后,浔阳乘着用父亲赔偿金构建的木船,在茫茫的生活之海上飘荡。不经事的他不知道那笔赔偿款的含义,但他明白那笔钱是父亲拿命换来的,尽管父亲是那样的不堪。但这笔钱是自己在世上生存的基础,这不单是一笔赔偿款,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保护壳。之于一个小孩从小生活在贫困的环境中,他对钱有着本能的渴望与尊重。

警方查找了死者家的详细资料,打算为那个孩子觅一个去处。在几近空白的资料上,显眼的写着一行字。那是浔阳父亲的表弟家的信息,在浔阳父亲生前,两家人走动的并不近,只是如今这情况已不由挑选,除了这个去处之外,实是别无他选。

浔阳父亲的表弟,也就是浔阳的表叔生活在这座小城的另一边,独身一人,没有成家。多少年了,的确不乏有媒婆给他寻过对象,可最后不是条件好的看他不上,就是条件差的他看不上。一转眼就快四十岁了。现今,婚姻于他而言已成奢望。政府给他一份保障金,再接受一下各家的帮扶,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今年年初,他沾染了赌博,刚开始只是小赌,在尝过几次甜头后张开了拳脚,打算大赌一场。他想凭借着这个“营生”发家致富,拿着赌资可以去一个没有人找到他的地方,过他一直想过的日子。但是,幻想与肥皂泡无异 ,脆弱的在阳光下一照就破。渐渐的他发现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坐在已然脱缰的马背上,方向不由他掌握。不久后,就输的底朝天,不仅之前积攒的资金一盆如洗,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使他只好躲在出租屋里,电话不敢接,房门不敢出。直到最近,他看到是警察的电话,本不敢接,但下定决心后还是接了。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赌博的事找上他,没想到从电话中得知了表哥去逝的消息,而且听说表哥留下了一个侄子,急需他照看。听到消息后,他先是一懵,因为平日里他与表哥家并无过多走动,为何在这时候会找到他。但是他无法拒绝,他害怕警方的追问,只好无奈的答应下来。

浔阳被接到表叔家,到门口他看到房屋紧闭,这是一个建于上世纪的老楼房。多年无人打理,已经旧的不堪。在现代城市中,这显得极不协调。他轻轻的敲了几声门,无人回应,又反复敲了几下,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一个人探出头,试探着开了门,浔阳看到那是一个极瘦的男人,皱纹蛛网般密布脸上。浔阳知道那就是他的表叔。

“你就是王浔阳?”

“嗯。”浔阳小声地在回应。

表叔把他带进了屋内。进屋后浔阳发现这是一个小房子,屋里采光不好,还没有开灯,也不知是因为省钱还是什么。屋里除了堆积如山的旧衣服外没有任何家具,就有四堵墙立如钟的站在那里。

看到这样的环境,浔阳头低了下来,脸上表情也暗了。又在心中问出了那句话,“人为什么要痛苦的活着?”

以后每天浔阳照常上学放学,一切照旧,但慢慢的他觉出了表叔的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表叔从来不出门,哪怕是吃饭也是叫浔阳在外面打包带回家,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表叔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询问赔偿款的事,可他口风很紧,半句也未透露。

一日放学,浔阳即将要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几个陌生的男人拿着棍棒满脸横肉,样子极凶。他没敢继续向前,下意识的躲在一辆车后。

只听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大声的叫着门,怒目圆睁,搞得本来就堆满横肉的脸变得更加狰狞。可是任由他们叫喊,屋里仍无任何动静,就和浔阳第一天来时的样子一样。浔阳一直等到他们走之后才敢上前开门进了屋。

听到开门声,表叔呈试探状的从里屋走出,他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浔阳,也不知是否应当向他解释。没等他开口,浔阳就问道:“刚才那伙人是干嘛的?”表叔支支吾吾,他心里纠结是否要向那个孩子说那么多。在思考一会儿后,他还是向浔阳完全道出了原委。毕竟任何事情都不能永远不为人知,更何况他有累了,不想继续隐瞒了。知道真相的浔阳联想起了表叔询问赔偿款的事,一下浑身汗毛直立,于是他向表叔问道:“所以你想用我的赔偿款来还债?”听到此话后,表叔低下头沉默了。浔阳明白了所有,他无法再忍受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已让他无法承受,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如今竟然赔偿款也被人打了主意。他不能接受任何人想要接近那笔钱款,赔偿款对他的意义只有他知道。那个孩子将他父亲的赔偿款看的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盛怒之下,他再没有听表叔的解释,将门狠狠地关上,冲出门去,跑到了街上。

已近十一月的北方小城,雪花在空中漫舞,和他此刻的心境相同,外面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苍白之中。浔阳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晃了神。一辆车在正常行驶,他没注意到,险些被撞。司机也立马停下车。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女人,没等看清长相,就听到女人说:“浔阳,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看车?”浔阳抬头猛地一瞧,发现是他的语文老师。

老师姓陶,同样也是在生活的大海中沉浮的一个人。年轻时认识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二人两情相悦。不久后就走进婚姻殿堂。但是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是陶老身体的原因所以先天不能生育。而对于一直等着传宗接代的男方,这样的事情显然不能接受,迫于男方家的压力,他们不得不离婚。

这样一个女人在看到浔阳独自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她的母爱的种子在心中发了芽。问了前因后果后,陶老师让浔阳上了车,打算把浔阳带回家。

到了老师家,浔阳发现是个高档住宅区,树木有序的环绕着小区,使人看了心旷神怡。陶老师的家里家具整齐干净,硕大的阳台采光极佳,太阳光终于照在了浔阳脸上。

就这样浔阳就在陶老师家住下了,每天和老师一同上学放学。在路上陶老师会给他买想吃的东西,还给浔阳买了几套新衣服。这些让浔阳终于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也在心里将陶老师当做了母亲,从陶老师那里获得了母爱。而对于陶老师来说,面前的浔阳就像是她的孩子,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所以将自己有的都要给他。同时在浔阳那里她也认为自己成为了一个母亲,是浔阳给她一个成为母亲的机会。

但是大海怎会一直平静,生活又怎能总是一帆风顺。伴随着一封信,美好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日放学后陶老师面色沉重,脸上的表情暗的看不清楚,他把浔阳叫了出来,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可是半天都是吞吞吐吐。最后递给了浔阳一封信。

这是一封应聘信,是省中学发来的,鉴于陶老师工作的优秀,所以省学校打算把她招走。面对这样一个抉择,陶老师放不下浔阳,可是面对自己几年的努力终于开花结了果,她更无法放弃。那个黄昏,浔阳和陶老师在昏黄的阳光下站着,互相看着对方,都在沉默。因为他们知道事情的结果。彼此依赖的他们即将又失去了依靠。

就这样,陶老师失去了“儿子”,浔阳又一次失去了“母亲”。

这是个残酷的世界,有很多事情不由我们选择。在生活的大风之中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凭着它将我们吹向何处。

有了之前不快的被扶养经历,在他心上蒙上了阴影,他或许猜测,用他稚嫩的心猜测,是不是世界上除了陶老师以外不会有人对他那么好,反而除了陶老师所有人都对他报以攻击与敌对。他感到了绝望。

在不知所措之中,他来到了之前走过无数次的天台,远处教堂的祈祷声缓缓而来,他抬头待望着,微笑了一下。随后跳了下去……

一群白鸽在他身体旁站立着,再后来起风了,一抹白色朝着风起的方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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