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纯说,如果我捡到一个孩子,我会养她的。
林嘉问,那为什么不去领养一个。
陆以纯答,那不一样。
林嘉问,有什么不一样。
陆以纯开始有些不耐烦,说,因为我不会去刻意找一个孩子到我家里来。而捡一个弃婴则不同。
林嘉把手里的盘子放进洗碗池说,逻辑混乱。转身走向客厅。
陆以纯用手扶着灶台,呼出一口闷气,他非常讨厌林嘉的这种冷静。迟迟要不上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体检都没问题,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现如今,这成了他们矛盾的一个窗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开一次通通风。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每次到了吵架的当口,林嘉就会鸣金收兵。她的态度明明有所谓,但是她的回应,却显得根本无所谓。
陆以纯走出单元门,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径直向乐透酒吧走去,边走边想他们之前为了要孩子戒烟限酒感冒服药都小心翼翼的行为滑稽可笑。
周末的酒吧只比平常多了几个人,陆以纯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又点了一杯啤酒,慢慢喝起来。老胡边擦杯子边走过来说,又吵架了。
陆以纯看他一眼,问,你为什么总有擦不完的杯子。
老胡反问,你为什么特别在意杯子上的水渍。
陆以纯接着问,谁会给自己的酒吧起名叫“乐透”,算是一种慰籍吗。
老胡反问,谁会叫一个服装品牌的名字一辈子,还一分钱广告费不收。
两人相视一笑,陆以纯将啤酒一饮而尽。
通常情况下,当陆以纯感觉自己眼眶周围有些发热,或是透过酒柜后面的镜子看到自己眼眶开始发热,他就不会再喝,因为他知道,再来一杯,就必须要喝到醉为止。他向后靠了靠,点燃一支烟,拿出两百块钱压在杯子下,朝着吧台另一侧的老胡摆摆手,向酒吧门口走去。
路过靠门口的吧凳,陆以纯闻到了一款似曾相识的香水味,紧跑着往记忆里钻,愉悦,但想不起来上次相识在哪里的那种。
他回过头,恰巧与那个女孩儿四目相对。
再来一杯吗,她说。
陆以纯的屁股不听使唤地坐在了女孩儿旁边的吧凳上,说,也行。
………………………………………………
早晨醒来的时候,陆以纯感觉大腿外侧酸痛,这个部位的乳酸堆积感不常有。他定定神,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的裸体,在脑子里说了句“不好”。房间里没人,干净,看着又不太像酒店,陆以纯叫了一句,那谁………无人回应,陆以纯光着屁股,开始在房间里找手机。
运动裤就静静躺在沙发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陆以纯想,昨晚不会从这里开始的吧。他打开手机,有那么一瞬,希望能看到林嘉的未接电话,但结果跟自己预料的一样,没有。他坐在沙发上,随意浏览着手机上的内容,微信里的一条显示“点开我”的未读信息引起他的注意,头像陌生,名字陌生,陆以纯心想,谁会叫自己“偏执女”。点开信息的一瞬间,陆以纯感觉自己的心神被钉在了自己的躯壳里。在“点开我”的上面,是昨晚那个“香水女”和自己斜下45度的床照,自己在昏睡,而“香水女”在比耶。陆以纯从沙发上跳起来,定定神,又坐下。他感觉血往天灵盖上涌,双手机械式地在手机上打下三个字,“想干嘛”。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起身环顾,遍寻不到自己的内裤,直接把运动裤套在身上,在茶几一侧来回踱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他完全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加了“偏执女”的微信。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亮了又暗,陆以纯镇定一下,随着指纹锁解开,“你醒了”映入眼帘。
“你是谁。”陆以纯问。
“不重要。”偏执女答。
“想干嘛。”
“别紧张。”
“要钱吗。”
“我不是妓女。”
“那你要什么。”
“你确实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们,你们想要什么。”
“周一上班联系。”
“到底想干嘛。”
“周一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是周一。”
“因为你会坐在办公电脑前,按我们说的做。”
“如果我不照做呢。”
“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你妻子,你同事,你领导,你亲戚,你朋友,我想,总有一个你在乎的人。”
“把话说清楚,我等不到周一。”陆以纯感觉自己的眼周开始充血。
等了一会儿,对方却再无应答。
陆以纯呆坐回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一个滑稽可笑的蹩脚演员。“偏执女”的那个“我们”,让陆以纯感到自己昨晚睡着后,被一群人扒光了围观,就连内心里的破绽都被看得通透。想到这里,突然有种作呕的感觉。几乎在起床的那一刻,陆以纯就想好了理由,一年多以来,他频繁在周六夜晚去“乐透”喝酒,多次在外过夜,一句“我昨晚在老周那”,几乎解决了所有问题。而每次,他也确实都在老周那。而林嘉每次听到解释后的那一声“哦”的冰冷程度,让陆以纯感觉自己多余说明。怎么第一次出轨,就碰到了棘手的问题。而“偏执女”的不为钱,让一切变得复杂。陆以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别人能看上的价值,一个小职员,能有什么可观的价值。
他深呼吸一下,预想了这件事最惨的后果,无非离婚,被人看扁,遭人耻笑,最严重,就是失业。陆以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把失业放在了比离婚更严重的位置,可能是他对林嘉一贯冷淡态度的正常心理反应。想着想着,陆以纯感觉自己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决定试着自救一下。他走到窗前,二楼的位置,陌生的街景,对面一楼一间面馆的红色招牌,让人看着很有食欲。陆以纯穿上T恤,在“高德地图”里输入“津海面馆”,将地图放大后,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真不是酒店,而是一家民宿,要不是处境尴尬,他一定会笑出声。再查地图,这里距离“乐透”酒吧足足有29公里。陆以纯开始怀疑自己昨晚被喂了药,否则,这么一桶折腾下来,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听到自己的脑子飞速旋转时发出的声音,感觉两只耳朵的鼓膜被脑压冲着向外顶。陆以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羞耻难当,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他走到门口,深呼吸一下,决定先去找老周,正在睡懒觉的离异中年男老周,也是自己唯一可信赖的朋友。
陆以纯有些心虚地想要尽快穿过一楼的前厅,与其说是前厅,更像是一个家庭的客厅,小而舒适的那种。在那里,有两个男人坐在好看的深黄色真皮沙发上停止了谈话,冲着楼梯口他出现的方向望过来,有一个背影很好看的女人,背对着他,在摆弄一台看起来像台式游戏机的东西。虽然找不到不镇定的理由,但陆以纯依然需要强装镇定,才能保持匀速走向大门口。门左侧紫色的留言板吸引了他的注意,在他就要走出去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将自己拉了回来,一张最靠近门口的白色的自贴便签纸上,“陆以纯先生备忘”七个字的小纸条,像有人用钉书机钉在了他的眼皮上。他扯下便签纸,呆呆地望着下面一行稍小一些的“周末快乐,办公室见”,再下面更小一些的精确到门牌号的他家的详细地址,后面还跟着一个红色嘴唇的印痕。陆以纯感觉自己脸上灼烧起来,他迅速瞥一眼客厅中的三个人,那两个男的继续聊天,其中一个在他看向他的时候,也回看过来。陆以纯神经质地想,他没问题。而刚才背对着他的好看背影的女人,此时也扶着游戏机,回身看着他。陆以纯把纸条攥进手心,生怕被这三个人发现上面的秘密,又想,不知道这个纸条在那里贴了多久,曾被多少人看到。陆以纯边想,边感觉脑门儿上渗出了汗珠,边想,边转身走入这座城市的这个角落里阳光炽烈的周日上午,东西莫辨,敌我不明。(有兴趣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