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透过斜的窗子稀稀零零打在屋内的墙上，照在病床上男人抱着的女人脸上。
女人面容干瘪，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她的眼窝深深凹陷了，微微喘着气。她的头发是那么长——长到可以将她消瘦的身体包裹起来。
男人把她抱在怀里，像护着一件脆弱的琉璃娃娃。
女人曾经健硕，拉着男人在街上穿行。女人喜欢美食，他们走过一家又一家的餐馆。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满意的笑容，觉得自己比她还要幸福。
她还年轻啊。
男人想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心痛的感觉让他几乎昏厥。他幻想过很多遥远的未来，却独独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男人还记得自己听到女人得了绝症那天的心理活动。他甚至乐观地想，女人健康、爱笑、积极，一定会好起来，成为医学奇迹的。但是他没办法。或者说，他在逃避。他看着女人一天天消瘦，女人的笑容逐渐变得虚无。就像他注目着一朵最美的花，日渐颓靡。
他听到她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声。
他和她走在街上的时候，他永远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有些干巴巴的。而现在，她的手仍然被他攥着。骨节分明，血管凸起。他不忍再看。一切恍如昨日。
男人感觉到女人在他怀里动了动。他急忙轻轻挪动，给她更大的空间。
“老头……”
他听到她的喃喃声。他把怀抱紧了紧。
男人幽默，总把女人逗得咯咯笑。男人虽然年轻，但是长得成熟，女人戏言他是个小老头。
“那个……那个第一层柜子里的东西……”
男人轻轻让女人躺在枕上，探出身子去开柜子。
最靠里面的地方，静静躺着一枚银质戒指。戒指是海豚的形象，看起来十分小巧。这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第一个周年的时候，男人送给女人的礼物。两个人当时还是大学生。
男人的眼眶红了。他背对着女人，想尽办法把泪憋回去。他不会让女人看见他哭。他要在女人面前装得尽量开心。
他调整情绪，稍稍仰着头，不想让女人看见他的表情。他将女人重新抱在怀里。
女人听到男人如往日一般的笑声：“给你戴上？”女人点头。男人轻轻托起她的手，将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戒指在指尖的时候，男人一恍惚，那戒指猛地滑到女人的无名指根部。
女人一颤。
男人连忙说：“可以调节大小的，你看，我们把这个小海豚的头和尾巴错开一下……”男人手忙脚乱，声音越来越低。当他感觉到女人滚烫的泪落在他的手背，他努力维持了好久的防线，最终溃败。无数个夜里，他彻夜难眠，偷偷走出病房哭泣，无助得像个孩子。他无数次长久注视女人的睡颜，无数次试探她的鼻息。他抚摸她的头发，他对她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而现在，他望着她再也戴不进曾经的戒指的手指，泪如雨下。
他不想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快失去她了。
男人一遍遍说：“不哭不哭，我们买一枚新的.......”
察觉到男人的呜咽声音，女人沉默了。
男人终归阻挡不住那一天。
从此万物在他眼前失了颜色——
只有在梦里遇到女人。
女人牵他的手，女人在站台等他。
女人撅嘴扮鬼脸，女人吃东西。
女人站在他对面，抬头望他，露出明媚的笑。
“老头，你会一直爱我嘛？”
——当然会啊，我的宝贝。
“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小笨蛋，不许瞎说！
“欸欸欸，我随便说说嘛。”
——你都不在了，我会去陪你呀。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那可不行！”
——那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不要熬夜，每天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男人的泪簌簌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