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位是:热水袋、电热毯、小太阳。热水袋来的最早,细细追究起来,他的爷爷辈在唐朝那会就已经崭露头角。电热毯、小太阳自然得等人类能用电后,方才登门百姓家。他们结交已经有大几十个冬天。这三位都是朴素耐造的实在人,——但凡需要这哥仨的时候,捎带手的功夫,马上给您发热。他们不像空调、地暖那般,做事要按自己的节奏来,像个国外专家,背景好能力强,奈何开销也大,闹起脾气更是叫人头疼,金贵着呢。他们脾气好,身子也轻巧,等天暖了用不着他们的时候,弄干净塞进抽屉柜子里便成,默默等到来年和你再相见。因此,几乎所有南方人的家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有钱的,没钱的,都受过他们的好。甚至,不少人已经把他们请到了工作的地方。
热水袋一直稳坐取暖界的头把交椅。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个大号的蓝色的热水袋,二十来年过去,至今还在用,连橡胶味都没消散。那时候的人都有一个观念,——什么家具都得穿戴个套,大到那种带屁股的电视机,小到遥控板。有个套保护,东西才不容易划伤摔坏。谁让那时候钱难挣,东西更难买到呢。热水袋自然也不例外,老妈给他缝了个滑溜的薄薄的化纤布(这布头有专业名称,但我叫不上来,只确定是化纤的),手感很舒服。后来布磨坏了,我有机会摸上崭新的热水袋肚子。摩擦力也忒大了,够拧巴的,一点都不舒服。有一回住表弟家,他家没那么多讲究,热水袋没缝上套便直接用了。于是,我见识到一个表面花纹已经磨掉大半的热水袋,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黑亮黑亮,手感倒也尚可,像极了如今盘文玩的。
给老式热水袋冲热水是有讲究的,第一,水不可满,七成即可。第二,需把剩余空间里的空气挤出,这样冲出来的热水袋摸着最舒服。小的时候缺乏生活经验,身体协调性也不好,冲热水袋难免会被水蒸气烫伤,但想到完工后能叫人钻进冰冷的被窝,这点小阻碍算什么呢。
对南方人来说,最痛苦的要数湿冷天气,即使走出连绵的阴雨天,衣服裤子鞋子穿再厚也不会暖,——新的只能坚持一两天。每当家里洗完澡,要贴着皮肤穿上阴干的棉毛衫,那滋味,可以让每个孩子都嚎叫。老妈心细,会提前冲好一个滚烫的热水袋,用衣服包住,随着一缕缕水汽升起来,穿衣服时便会又暖又干燥。
一年年的熬过几个冬天,大家不再满足人手一个热水袋,不知哪天起,便出现了电热毯。厚薄适中的毯子里,盘进一条长长的电热丝线,用起来无论做垫絮,还是盖被子上,都是极好的。他也省电,只需提前十几二十分钟打开,钻进被窝就是暖的。那种无死角的暖,让脚伸到哪里都可以。如果不通电,照样可以当普通毯子用,实惠贴心。
不知哪天起,又出现关于电热毯的谣言,说是有电磁辐射,用多了影响生小孩。那时候的人受教育水平低,也闭塞,没啥市面好见,一听电热毯用久了会断子绝孙,那还了得,这比上医院看病花大钱还严重!于是,电热毯成了爸妈的专属,我又抱回热水袋睡觉。后来我们才知道,电热毯的危害源于劣质、陈旧,可能引发漏电,造成触电,或火灾。那时候谣言的传播力可不输当今,多少造成一些生产厂家的损失。因为这些谣言,电热毯在三位中过得最黯然,至少在我家族中已被雪藏多年。
小太阳的出现似乎比电热毯稍稍再晚一些,四四方方的,里头带两三根发热管。他像一只安静的老狗,人们守着店做生意,守着桌子吃饭、打麻将,他准趴到人们脚跟前。一喂上电,小小身体里蕴含的能量马上激发出来,像一个小火堆,照得人红彤彤的。小太阳刚来的时候身价颇高,虽是发热,性子颇为高冷,——你管我饱,我便管你这一方地热,除此之外,别和我套近乎,也别来碰我。于是,离他近点,就会太烫,离远了又没感觉。人们想让他挪个位置,还得拿快布隔着才能搬动,——浑身不锈钢,导热好啊,拿不上手。人们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得改改。小太阳摇身一变,成了电扇的模样,身材讨喜,身价也低了,关键是平易近人,像个温和的老仆。当然,他的饭量一直挺大的。
饭量再大,能有电油汀大么,能有空调大么,能有地暖大么?吃多少饭,使多大劲,现在的人挣得多,给得起饭,自然想要能耐更大的伙计。小太阳明白这点,他现在脾气好了,也不计较,安安分分发热,保证自己不出幺蛾子就好。他最心疼的是电热毯,每年能打招呼的机会越来越少,人们甚至只把电热毯挂出去晒一晒,杀杀虫子和霉菌,就又叠好放回柜子里,不去用他。电热毯倒是心态很好,温文尔雅,知道人们这是惦记他,保护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用上他了呢。
三位中混得最好的,要数热水袋。别看他年纪最大,却最睿智,也学小太阳摇身一变,从吃水直接变成了吃电,脱胎换骨。发热方便,天生小巧,很快的,各种年纪的人,又抱着他出现在各种场所,好不风光。要是穿上件洋气的外套,热水袋就成了一个摩登老头,实打实走到潮流前头。
热水袋不骄傲,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对电热毯、小太阳念叨,咱哥仨什么时候也学学人家,逃离大城市,到那些个小地方去。那时候,我还管手,小太阳管脚,电热毯管晚上,一同赶走潮湿阴冷。
好,好哇!另两位异口同声。
这天是大寒,外面阳光正好。
我天生不宜交际。
在多数场合,我不是觉得对方乏味,
就是害怕对方觉得我乏味。
可是我既不愿忍受对方的乏味,
也不愿费劲使自己显得有趣,
那都太累了。
我独处时最轻松,因为我不觉得自己乏味。
即使乏味,也自己承受,
不累及他人,无需感到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