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华几年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和邝东华吃过饭,眼前的邝董眉间深锁着一丝忧虑,他原先一直留着很精神的寸头,虽已花白但是看着果敢,现在显见是好些日子没打理了,长得失了形状。
“在东华我就很看好你,不是没存一点私心,但是,元丰他没那个福气,他亲手把事情搞砸了。现在东华有难我找你,自己都觉得失格,可有什么办法,不说东华的员工我家里有老母病妻还有希岳,不得已啊。你大概觉得柳知凡攀附权贵是个渣男,可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大哥主导的,你会怎么想?”
我实在不能相信他说的话,可看他一脸郑重,又觉得他没有什么理由非要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说事儿。
“你大哥觉得柳知凡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他找到我说知道希岳未婚先孕,不如找柳知凡问一下,他如果有意,一来可以保得希岳的名声,二来也对东华没有坏处,他虽没有经天纬地的才华,但是守成固业总能做到,再说太有才华的男人也未必肯趟这趟浑水。我为人父母自然能体会,他是怕你毁在柳知凡的手里。这个建议我觉得可行,那时节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来......自然你都知道了。”
我的耳边嗡嗡直响,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只能干巴巴地说:“邝董这么多年都忍着没说,怎么偏偏今天要说出来?”
他神情疲惫,不再是往日裁夺决胜的样子:“这次王城携王少川亲自登门叶家,司马昭之心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大哥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你们当我是什么?”我气结,“我还没发昏到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退一万步,我肯,我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把整个叶家的兴衰摆在他面前呢?”
我知道邝东华还没有慈祥友爱到替我担心婚姻大事的程度,他是为了东华才来说项,而且明显有挑拨的嫌疑,但是很见效,我心里真的添了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离开临江阁,我实在没办法平静,打了车直接回家。
一路上,先是恨不得一时三刻站在大哥面前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倾倒出来,但是红灯停、绿灯行,走走停停时间一拉长,气焰慢慢下去,想着大哥这些年为这个家日夜操劳,公司凭一己之力支撑,还要分神看顾我,这两年鬓角的白发明显多了......
到了家,心里的气也慢慢平复下来,进了客厅,看里面坐着陆阿婆,还有她的孙女叶格格。
陆阿婆年轻守寡,那时候奶奶念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辛苦,又是以前的老街坊,就让她到家里厨房来帮忙。
她人勤快利索又很会说笑,奶奶一直照顾着她女儿长大成家,又给了一笔钱养老。
女儿刚巧嫁的人家也姓叶,生了一个女儿,应着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清宫剧叫了格格。陆阿婆那时领着过来和大嫂凑趣说你只有一个叶楷,不如收了这丫头当干女儿,可巧都姓叶,这不是缘分吗?
那时叶格格才刚五六岁,居然哭着说不要,她长大了要嫁给楷哥哥。
据大嫂形容当时在场的人一时都凝重起来,气氛一度很尴尬,还是叶楷冷着小脸断然拒绝说:“谁要娶你当媳妇儿,我喜欢丁中意。”
后来叶格格叫我叶姐时,我还打趣她:“你不是想当叶楷的媳妇儿吗?那应该叫小姑的。”
一晃这位格格大学毕业,在海盛也上了班。
大伯和伯母拿着一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陆阿婆陪着笑脸说:“真真是有心人,还收集了这么多老照片。”
我进来,几个人都回头看,大伯抬起老花镜说:“我们小六这两天很乖,天天回来。”
还是伯母看见我神色萎顿:“谁招惹我们小六了?”
我勉强微笑,又点头和阿婆打了招呼,格格在旁叫了一声:“小姑。”
顾不上理会这声突然其来的称呼,我问:“大哥呢?”
大嫂指指书房小声说:“一晚上关在里面没露脸。”
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听到大哥在里面嗯了一声,我进去看他低着头提笔在一张金笺纸上舒缓有力的下笔写着。
大哥一有烦心事就爱躲在书房写字作画,我之前还和小五说他不尽笔墨意趣,原是宁静安详的事非要兜着一堆放不下、想不开、忘不掉的烦恼事,哪里能恣意心怀任性笔墨。
现在外面其乐融融反衬出这间书房的清冷孤寂,让我多少有些了解,真正有了解不开的结,像大哥这样性子的人有几个会找人宣泄?
大概是听我半晌没声响,他抬头问:“有事?”
我看纸上写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在东华、朝云都没长性,看男人又没个眼光。”我自己说着都有些泄气。
大哥放了笔想了想:“是不是邝东华找过你?当初巴巴找来邀功说柳知凡不适合你,我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女儿,叫什么来着?总之他想找个人遮掩过去,只不过自己羞于启齿,那个柳知凡但凡是个人物,就该经住诱惑,可他一口应允了。这样的人,再退回去一次,我也不会答应的。”
“那么现在大哥烦心什么呢?什么事知其不可为而要为之?”
大哥不喜欢张岱,说他为臣、为子、为文都不尽然,但是现在独独挑了这一句写下来。
“大哥在为难什么?”
“普石王董找到家里,一是叙旧二是提亲。”我没料到他直接了当说了出来。
我冷笑:“他是老人家,觉得提亲也没什么不行,但是他那位二少,又是肯受他摆布的?退一万步讲,他们都觉得可行,我是当事人,居然被蒙在鼓里,这说得过去吗?”
“之所以没说,是你大伯觉得没必要说,他认为王少川根本配不上你。”
我爸妈最是省心省力,两个人在国外逍遥自在,还在电话里豪气万丈地说:“小六的婚姻大事我们是不敢做主的,左右是大哥大嫂一手带大的,最后还得要大哥大嫂定夺,我们就不多说什么了。”
大伯很满意他们识相的态度,现在居然一夫当关万夫莫闯。
我听了倒有些尴尬,大伯护短情深,我哪里有那么不自量力:“这么说也有些过了,只是他们父子行事诡谲,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大哥点头深以为然,然后还破例赞赏地点点头:“我就说你明白。”
我拿出U盘递给大哥:“大哥,咱可丑话说到头,这不是小五搞的,是四海的人弄出来的,普石想拉着海盛,还是要声东击西,谁也说不清,但四海坐山观虎斗根本不会插手,那边邝董哀求,这边武清山是奶奶一辈子的心愿。”我看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忧心忡忡。
大哥咳嗽一声:“天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我出来带上书房门,到了客厅,那祖孙二人已经离开,叶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坐在伯母身边腻着。
别看他在外面冰着脸,回了家,彩衣娱亲撒娇卖萌样样拿得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叶楷。
“小姑,我刚才在院子外就看看见你,喊了两声你都没理我。进来,阿姨说家里有客人我就到后院了。”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叶格格那声小姑,当下皱了眉:“叶楷,你是不是又招惹叶格格了?”
叶楷一听急眼了:“我招惹她?!”
他委屈地嚷着:“小姑,你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奇葩之王!自己学了个三流播音主持,她奶奶却找爸爸非要进海盛,爸爸起先说海盛不对她的专业,可她奶奶说一个小姑娘又不指望她养家糊口,不过说出去在海盛上班好听一些,迟早都要嫁人的。爸爸给她安排到前台接待,她倒好,干了没两天跟领班说身体不好,站不了那么长时间,还疯狂暗示别人自己和咱家交情匪浅,那天人力资源范部长在周例会上碰见我还说你那个小叶妹妹娇气得很,我当时就火大了,要不看他是公司老人又当着好些人的面,一准把他那顶假发给掀了,我哪来的妹妹?!这不是诬蔑我爸呢么。”
伯父咳了一声,叶楷一下住了嘴,饶是这样还气咻咻的。
我说:“你爸也是看在陆阿婆陪侍奶奶的日子帮她一下,至于叶格格,她做好做歹都有部门主管管着呢,人情也有限数,难道为她一个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你把话和他们说透,自己能处理的就别麻烦你爸,现在公司也只有你能替他分担了。”
叶楷点头,大嫂看着他嗔怪:“就是,你爸听见了看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