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河追出十多里,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此刻他所处的位置是一座连绵群山的半山腰,山势不高,草木丰盈,影影幢幢,森然欲搏。
李云河功聚双目,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立时清晰了起来。
只见山脚下坐落着一座村庄,村中偶有鸡鸣狗吠,却是死气沉沉。
吴越两国交界之地常年战乱,边境百姓大多白日为农,晚上做贼。劫掠过往客商、行人是他们农忙之余,维持生活的唯一营生。
李云河思索村里的人是否已经出动,前去劫掠勾践等人时,村外一座红墙绿瓦的庄园引起了他的注意。
庄内灯火寥寥,似乎有人居住。唯一不寻常之处,便是门外两侧各点了一盏白灯笼,风一吹,飘飘忽忽,极为瘆人。
李云河收敛气息,纵身跃上院外一棵大树,探头往里瞧去,顿时神色大变。院内竟密密麻麻摆满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被黑影杀害的贼人前哨也赫然在列,胸口血肉模糊,心脏不翼而飞。
李云河一眼瞧出这些人刚死不久,面部扭曲,七孔流血,显然是中毒而亡,且临死前受尽苦楚,大多眼睛睁而不闭,死不瞑目。
不出意外,那村庄里的村民应该都在这里了。
李云河心中大怒,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尸堆中摆着一口铜鼎,鼎下烈火灼烧,浓烟滚滚,鼎内热气腾腾,盘坐着一名年轻妇人,披头散发,脑袋低垂,不知是死是活。
凶手杀了人,难道还要吃人不成?
这时吱嘎一声,庄园内的房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袍的矮小老者从屋内阔步走出,周身煞气缭绕。
此老眼若铜铃,神光电射,颔下髭须密如钢针,却是绿眉、绿发,甚至眸珠都泛着一抹惨绿,端的是相貌奇特,与众不同,被李云河一眼认出,正是恶名昭著的邪阴窟宗主横厉。
那黑影跪在横厉脚下,双手比划,叽里咕噜。
昏暗的火光下,只见他枯瘦如柴,浑身长满鱼鳞似的皮癣,四肢细长,五指尖利,被横历一脚踹出丈外,翻了个身又跑回来,再次跪倒在横历脚下,看其身高竟比横历还要再矮上一头。难怪李云河将他错认成八九岁的孩童,原来是一个侏儒。不过其举止诡异,不似活人,应是横历当年误打误撞炼制出的毒人。
横厉喝道:“蠢货,你杀错了人,老夫要你何用?”突然纵身而起,挥掌打向李云河藏身的大树:“藏头露尾,给老夫滚出来!”
李云河好似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飘然隐入黑暗。
横厉一掌击空,环视四周,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老夫感应出错了?沉默片刻后,返回院内,从衣袍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挥手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粉末沾上地上的血迹,即刻化成绿色的液滴,被他内力牵引,悉数投入铜鼎。
“小宝贝该醒来了。”
横厉摇动铃铛,口中柔声细语,仿佛情人耳边深情的呼唤,令李云河一阵毛骨悚然。
那年轻妇人缓缓抬起脑袋,乱发遮盖下的眸子闪着碧油油的光芒,随后人影一晃,已跳出铜鼎,全身光洁溜溜地不着片缕。
横厉抚摸妇人的肌肤,眼神痴迷,手中的铃铛却是越摇越快,突然咬破舌尖,一口浓血喷在妇人脸上。后者发丝飞舞,仰天嚎叫,霎时腥风四起。
侏儒毒人在一旁上蹿下跳,手舞足蹈,似在为新生的伙伴欢呼。
横厉仰天大笑,状若癫狂:“今日老夫洪福齐天,斩获邪阴毒人,异日称霸江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响彻夜空。
李云河不禁眉心狂跳。
高速旋转的刀轮仿佛从天外而来,拖着长长的光焰掠过妇人的脖颈,一闪而逝。
横厉下意识一把接住妇人掉落的头颅,狂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双目瞬间变得通红:“谁?是谁?给老夫滚出来……”
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收起刀轮,看向李云河藏身处,道:“你要打算藏多久?是要我请你出来么?”
李云河心中暗叹,从横厉身后的黑暗中缓步走出,目光越过横厉,上下打量这道门新生代如彗星崛起的第一人。
葛元身背日月双轮,一黑一白,面容冷峻,气质孤傲。他出身道门,乃天生的正义之士,行事却不近人情,常为人所诟病,即使是同门也大多不愿与其来往,久而久之便养成他沉默寡言的孤僻性格。
李云河知晓这种人也最为固执,且说一不二,他若继续藏着,对方绝对会“请”他出来,到时撕破脸皮,便收不了场了。
横厉抛掉妇人的脑袋,老脸阴沉,咬牙切齿道:“葛元,你个小畜生,你杀我毒人,老夫与你不死不休!”转身看向李云河,喝道:“你又是什么人,也要和老夫过不去么?”
侏儒毒人四肢着地,发出低沉的嘶吼。
李云河笑道:“前辈派那矮子来杀我,竟不知我是何人?”
横厉心中一惊,沉声道:“李云河!”
葛元面无表情道:“这些村民都是你杀的?”
横厉冷笑道:“是老夫杀的又如何?”
葛元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送你上路?”
横厉哈哈大笑:“很多人想杀我横厉,最终都被老夫挫骨扬灰。小兔崽,你算什么东西?”
葛元取下背后双轮,立时一股凝若实质的杀气锁定横厉。
李云河迈步上前,封死横厉逃遁的后路。他与横厉同属魔门,但横厉泯灭人性的暴行成功激起了他的杀心。
横厉仰天大叫:“拓跋孤,你请老夫来为你出头,自己想当缩头乌龟么?”
拓跋孤出现在院门外,老脸阴沉,心中大怒。
他本想埋伏一旁,关键时刻予敌人致命一击,岂料被横厉叫破行藏,一番谋算付之东流。不过他与李云河两次交手均未占到便宜,早对李云河心生忌惮,当即决定避开李云河,对葛元出手。
气机牵引下,葛元转身应战。
两人一前一后,几个起落消失在黑暗中,接着院外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横厉恨极了葛元,一脚将毒人踹飞出去:“你去帮拓跋孤。杀不了葛元,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别回来见我!”随后看向李云河,嘿嘿怪笑。
李云河道:“前辈似乎很爱笑?”
横厉狞声道:“老夫不仅爱笑,还喜欢杀人,尤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杀起来手感绝佳。”
李云河正要反唇相讥,一只干枯的手掌忽然悠悠拍来,看似缓慢,实则迅猛绝伦,遒劲的掌风率先而至,且夹带一丝甜腻腻的气息。
李云河呼吸凝滞,同样拍出一掌。
两掌相交,狂暴的劲气以两人为中心向外狂飙,铜鼎倾倒,死尸乱地翻滚。
李云河借后退之势卸去对方无坚不摧的掌力,复又趋前,与横厉战作一团。
两人拳来脚往,兔起鹘落,眨眼已激斗数十招。
横厉五指箕张,双臂展开,伸缩如电,瞎抓乱打,全无章法,但声势凌厉,令人心怯胆寒。
他成名多年,自负内力远比李云河深厚,便逼迫李云河与他正面硬刚,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以求速战速决,好腾出手来对付坏他好事的葛元。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横厉越战越是心惊,只感到李云河体内至阴至寒的内力雄浑精纯,竟似无穷无尽,且有一股极强的破坏力,不断侵袭他奇经八脉,使他一身阴损的毒功大打折扣,心里不禁暗暗懊悔将毒人打发了出去,否则他主仆二人联手,纵使不能取胜,也可进退自如,掌握主动。
突然院外传来拓跋孤一声惨嚎。
横厉心中一惊,连绵不绝的杀招顿时出现一丝罅隙。
李云河把握良机,莹白如玉的手掌蓦地寒气四溢,扭身挥出一拳,体内玄阴之气鼓荡如潮,拳速层层递增,等横厉反应过来,已一拳震散他的护体真气。
横厉身体剧震,口鼻溢血,连连倒退,双手上下翻飞,拍出重重掌影,严防李云河趁势追击。
李云河趁他心神大乱,吐气开声,舌绽惊雷,一声蕴满玄阴之气的暴喝在横厉耳边骤然炸响。后者双目圆睁,脑中一片混沌,退势顿止。
李云河纵身上前,又一记掌刀横向斩出。这一击几乎要了横厉半条老命。
横厉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抖手洒出一把绿色的粉末,带着蔓延全身的寒霜,转身破空而去:“云河小儿,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李云河心中大骂,又是不死不休,这魔门里的败类是否都是一个德行?逃走时都不忘撂句狠话,既无能又可笑。
白色粉末弥漫开来,李云河心知有毒,急忙抽身避开。
这时天已大亮,眼看横厉冲出庄园,就要逃之夭夭,突然斜地里伸来一只大手,一把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