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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不忆江南”,读到这句诗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江南来,想去那个梅雨季节多雨的城市。
江南的梅雨总带着旧时光的气息。我站在青石镇斑驳的牌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落在青石板路上。十年前那柄靛蓝色的油纸伞,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茶馆二楼的玻璃柜里,伞骨上刻着的诗句被岁月磨得模糊,像极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
那年我二十六岁,在上海的广告公司做牛马,被各种提案和报表压得喘不过气。清明后的周末临时起意买了去嘉兴的高铁票,背着单反就钻进了地图上随便圈出的这个古镇。青石板的缝隙里冒着青苔,乌篷船在晨雾中荡开翡翠色的水纹,我举着相机追逐船娘竹篙挑起的水珠时,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镜头上。
躲进临河茶馆的瞬间,木门吱呀撞上身后的雨幕。柜台后正在研墨的年轻人抬起头。"要龙井还是碧螺春?"他的声音像檐下铜铃被风拂过。我这才注意到满墙悬挂的油纸伞,竹骨撑开的素绢上画着水墨山水,最边上那柄伞面洇着淡青色,像被雨水晕开的天空。
雨越下越急,河面腾起乳白色的雾气。他煮水时手腕上的沉香珠串轻叩紫砂,水雾氤氲间他说起这些伞都是自己做的。"油纸要刷七遍桐油,伞骨得选五年生的淡竹。"茶汤在青瓷盏里转着圈,我看见他指节上的细密划痕,像是被时光篆刻的密码。
突然停电让茶室陷入昏暗,他在摇曳的烛光里取下那柄靛蓝纸伞:"带你去个地方。"伞面撑开的刹那,我闻到松烟墨混着桐油的独特气息。穿过雨巷时,伞骨上的铜铃叮咚作响,他的布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片欲飞的青瓷花瓶。
转角处的老宅院里,整面墙都是竹篾编成的伞架。工作台上散落着裁成花瓣状的宣纸,墙角陶罐里泡着淡黄色的漆。"这是给苏州博物馆复刻的清代二十四骨伞。"他捻起一片薄如蝉翼的棉纸对着光,细密竹纹在纸面投下流动的暗影。我摸着伞柄上雕的缠枝莲纹,突然听见他说:"你的眼睛像雨后的龙井茶汤。"
第二天放晴时,他摇着乌篷船带我去看水上集市。船舷推开浮萍,惊起苇丛里的白鹭。船过石桥时他忽然起身,摘了片柳叶吹起《姑苏行》。我仰头望着他脖颈上滚落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恍惚觉得这摇橹声会永远响在春水碧波间。
我们在茶楼分吃酒酿圆子的那天,暮色把窗外的马头墙染成蜜色。他说小时候跟着祖父学制伞,削坏的竹条能堆成小山;我讲甲方的奇葩要求时,他笑得打翻了砚台,墨汁在宣纸上留下出奇怪的形状,像我们交错的人生轨迹。
梅雨将尽时我收到公司紧急召回的通知。最后那个清晨,他往我行李箱塞进那柄画着远山淡影的油纸伞,伞骨上用金粉写着"留得残荷听雨声"。高铁站台的广播响了三遍,我们隔着安检线相望,他抬手比了个撑伞的动作,转身时布衫的下摆扫过安检机的边缘。
后来我在伞骨内侧摸到极小的刻痕,用放大镜才看清是"天青色等烟雨"。今年春天去苏州出差,特意绕道青石镇。茶馆还在原处,柜台后忙着给游客打包龙井茶的姑娘眉眼似曾相识。阁楼展柜里那柄褪色的油纸伞旁,标签上写着"程砚舟先生捐赠"。
暮色渐浓时,晚来的雨又开始敲打瓦当。我站在当年躲雨的屋檐下,望着游客们举着流水线生产的油纸伞匆匆跑过石板路。远处传来模糊的摇橹声,不知哪家的新茶正氤氲出带着雨气的清香。
这个时候突然脑海里冒出之前上学时爱听的一首歌,周杰伦的《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