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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勇夫归愚

那年头衙门还在断案，县官称知县，州官称知府。

李老汉家住深丘荒林，离县衙不远，靠种田为生。十几年前老婆去世，留下四个能吃会屙的小子，大的仅十二三岁。四个儿子，加他五个罗汉肚，这是他再也找不到婆娘儿子对不上象的主要原因。

那时也没哪个女人愿嫁这种家庭。

李老汉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儿子们拉扯大，五十出头，黑脸皱皮，腰弯背驼，缠上一身病，脚也跛了。

由于穷，人死板，懒得养猪养家禽，一年四季家里难得开几次荤。有一天，李老汉在野外面对旷野屙吊屎，屁股朝一坡坎下掉臭蛋。拉完站起扫描坎下，发现一只兔子在下面吃草，赶紧轻手轻脚搬坨大石对准兔子砸下去，砸中兔子后身。

今天有肉吃了！坎下人多高，草茂密，李老汉激动之下便跳下去捡尚在垂死挣扎的兔子。没想到落脚处草下是个坑，当即崴断右小腿。从此，李老汉行动再不像以前利索。

好在四个儿子种田栽秧挞谷干庄稼活顶起了天，比较孝顺。体弱腿跛的李老汉再没下地干活，主要在家煮饭并干些杂事。儿子上坡劳作，中饭送饭，上午下午各送一次水。

四个儿子脑瓜子还灵光，常去城里赶庙会，没运气找到媳妇，却迷上戏和听书。而且，依葫芦画瓢，居然无师自通，会了四言八语，坡上干活时不时应景自创自乐几句。

四言八语是当地土话，指诗词赋顺口溜等。

转眼新年早春二三月到了，满山翠绿，山花浪漫。一天，四兄弟在坡上点豌豆。点一阵，心痒痒，老大提议来几句四言八句，弟弟们立马赞同。于是，老大柱着锄把，抬头远看天边。

“天上有片云，”随后说。

“云下雾气腾。”老二接口。

“莫非要下雨，”老三接嘴。

“豌豆点不成。”老四收尾。

“要的，要的。再来，再来。”几兄弟兴致更浓。再来什么呢？抠阵脑袋。想到今年春节沾点荤，几十天过去再没闻肉香。四兄弟决定说说吃肉。

当地土话肉字不说仄声“rou”，而说平声“ru（如）”。

老大眼珠子转停在不远一片竹林处，随即飘出一句：

“那边好多竹，”

“野鸡林中扑。”老二接得很快。

“拿把火枪打，”老三想了下。

“打下就吃肉。”老四略微打顿。

说完几兄弟流得流口水，吞的吞口水。

刚巧，李老汉柱棍一跛一跛送水到坡下，顺风听到最后“吃肉”二字。吔——几个杂种背着老子在坡上吃肉啊？真是大逆不道！一气之下撩下水罐，高一脚、低一脚直奔县衙，击鼓告状。

差役很快把四兄弟锁套进衙门。

“大胆孽子！”四人跪堂上，县老爷猛拍惊堂木，“百事孝为先，尔等坡上吃肉，为何背着老人？！”

“青天大人冤枉啊……”老大胆大，稳沉些，立即磕头作揖，“坡上肉影影都见不到，我们啷个吃肉嘛？！我们在说四言八语，请大人明鉴！”

“说四言八语？”县老爷懵了，旁边师爷懂窍，附耳嘀咕，惊堂木再起，这次拍得更响，“大胆刁民，尔等焉能胡诌出诗词圣赋？简直一派胡言！”

“会滴点，真会……滴点。”饶是老大胆大，惊堂木拍得山响，心也战战兢兢起来。

“那好！”县老爷冷笑，“现在就给本堂说几句。说不出，本官定会重处尔等！”

“谢谢青天大人！谢谢青天大人！”

四兄弟连连给县老爷磕头。

然后，老大抬头扫视大堂，来了灵感。

“堂上威武鼓，”他说。

“鼓上画老虎。”老二盯着鼓面。

“今年作知县，”老三跟进。

“明年做知府。”老四掷地有声。

“好——”顿时迎来一片喝彩。

这几句四言八语出自四名庶民百姓之口，不仅押韵，言简意赅，意向突出，证实了才华。而且，颇带吹捧恭维祝福意愿，引起堂上看热闹的百姓齐声叫好，也引起堂内差役共鸣，连师爷也鼓掌讨好地对县老爷竖起双拇指。

“不错，不错！”县老爷更是心花怒放，手拈胡须，开心露笑，随即抽出一令签抛地，“尔等四子无罪！这老头诬陷其子。来人啊，给我重打四十杖！！！”

四兄弟先退出大堂，在门外等李老汉。毕竟有养育之恩，腿不方便，挨重杖后行走肯定困难，他们得把倒霉的父亲轮流背或抬回家。

李老汉被押役拖出，屁股已皮开肉绽，哼哈负痛趴在地上。四兄弟弄他回家前并没忘记调侃。

老大：“石梯趴的老人家，”

老二：“刚才告状就是他。”

老三：“挨了重板四十下。”

老四：“自家人呀——告自家！”

              2024年2月21日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