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见到沈砚,是在大一新生报到那天。
他把行李箱的拉杆拉断,箱子滚到我脚边,里面的漫画书散了一地。我蹲下去帮他捡,正好对上他弯腰时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松墨,亮得过分,又带着一点尴尬的笑意。
“谢谢啊。”他说,“我叫沈砚,临床五年制。”
“林羡,麻醉。”我把最后一本《死神》递给他,“你带这么多漫画,寝室放得下吗?”
他挠挠头,笑得有点傻:“放不下就塞床底。”
后来我们成了同班同学。再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宋栀,护理系的系花,笑起来有颗小虎牙。他们在一起那天,沈砚请我喝奶茶,半糖少冰,是我最讨厌的甜度。我没说破,只是咬着吸管,看他把吸管插进宋栀的奶茶里,替她尝了一口烫不烫。
那天阳光很好,我却觉得刺眼。
(二)
大学四年,我看着他们吵吵闹闹。
宋栀嫌沈砚打游戏不回消息,沈砚嫌宋栀管太多;宋栀哭,沈砚哄;哄好了又吵,吵完了又和好。我像一台沉默的录像机,录下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却从不快进。
有一次深夜,沈砚打电话说宋栀跟他闹分手,他在操场喝罐装啤酒。我去了,坐在他旁边。他递给我一罐,我摇头——明天要考系解,我背不完十二对脑神经。
“林羡,”他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
我没回答,只是把他手里的啤酒拿走:“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他站起来,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条孤独的河。我走在后面,数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七步时,他回头:“林羡,你真好。”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要看见我了。
(三)
大四那年,宋栀提前结束实习,回了老家。
沈砚留在学校附属医院,轮转急诊。而我,很“幸运”地也被分到了同一家医院。
宋栀走的那天,沈砚请我们吃饭。她穿米白色风衣,像一片即将飘远的云。她举杯,说:“祝你们工作顺利。”眼睛却看着沈砚。沈砚没说话,只是闷头喝完了杯里的可乐。
后来,三人行变成了两人行。
我们一起吃医院食堂最难吃的红烧狮子头,一起下夜班后蹲在便利店门口吃泡面,一起翘掉无聊的讲座躲在值班室看《复联2》。看到钢铁侠把核弹送进太空时,沈砚突然说:“林羡,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我转头看他:“像他一样有钱?”
“像他一样,”他顿了顿,“有勇气。”
我没问勇气什么。我怕问出口,答案不是我。
(四)
我们翘班的那天,下了初雪。
沈砚说急诊有个病人抢救无效,他想去天台抽根烟。我陪他。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盐。
“林羡,”他吐出一口白雾,“我和宋栀分手了。”
我“嗯”了一声,手指冻得发麻。
“她提的,”他笑了一下,“说我永远把工作排在她前面。”
我想说“你确实这样”,却只是说:“你没错。”
他突然靠过来,头抵在我肩上,很轻,像雪落无声。
“林羡,”他的声音闷闷的,“你会一直在这儿吧?”
我望着远处住院部的灯光,一盏一盏,像坠落的星星。
“会。”我说。
(五)
考研前夜,我们窝在图书馆的角落背政治。
沈砚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滑到我肩上。我僵着脖子,不敢动,怕吵醒他。他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我想起大一那年,他借我的《死神》里夹着一张书签,上面是朽木露琪亚的台词:“人们之所以能怀抱希望,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死亡。”
那时我偷偷把书签藏进了钱包,直到现在。
(六)
《复联4》上映那天,我们翘了科室的病例讨论。
看到钢铁侠打响指,沈砚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茧,粗糙,却温暖。
“林羡,”黑暗中,他的声音很低,“如果我也消失了,你会像小辣椒一样哭吗?”
我盯着银幕上化成灰的托尼·斯塔克,喉咙发紧:“不会。”
“真冷血。”他笑。
“我会把你救回来。”我说。
他愣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握住我的手。
(七)
毕业那天,宋栀没来。
沈砚穿着学士服,在人群里找我。我走过去,他递给我一束向日葵——我最喜欢的花。
“林羡,”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我看着他,四年时光像电影倒带。图书馆的灯,天台上的雪,便利店凌晨三点的泡面,钢铁侠的响指……每一帧都有他。
“沈砚,”我听见自己说,“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
他摇头。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像大一那天散了一地的漫画书终于合上了封面。
(八)
后来我们都没读研。
沈砚留在了附属医院急诊,我考了麻醉规培。我们租了医院旁的小公寓,养了一只橘猫,叫“响指”。
偶尔宋栀会发朋友圈,晒新男友,晒旅行。沈砚从不点赞,只是某天深夜,他突然说:“林羡,谢谢你。”
我正在改病例,头也没抬:“谢什么?”
“谢你,”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谢你没让我等更久。”
我转身,吻了吻他的下巴——那里有刚冒出的胡茬,像四年里所有未说出口的喜欢,终于破土而出。
窗外,医院急诊的红灯亮了一夜。
而我们,终于不再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