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嘉悦
整理编辑:Sunflower
昨天,一位朋友突然跑来问我,为什么自己不焦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他:不焦虑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可是别人都在焦虑,为什么我不焦虑。
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会因为不焦虑而怀疑自己,并为这种不焦虑而感到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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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听说“四分之一人生危机”是在gradschool的某节课堂上。当老师提到这个概念以及它的定义的时候,我的同学们频频点头,我也觉得这个概念十分符合我当时面临毕业后不知何去何从,处在异乡一切悬空的状态。
从某种程度上说,概念是一种安慰剂:它告诉我们,所拥有的不安和不好的心理状态是合理的,这样一个概念的存在,意味着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许多其他人与我们一样陷于此种困境,甚至,它还鼓励我们去因此焦虑。
甚至的甚至,如果我们不因此焦虑,就会反过来质疑自己,并为自己并不因为此种原因焦虑而焦虑(就像我朋友那样)。
我们可以感知到,这个时代一直在制造焦虑,留学深造、高薪职位、结婚生子、购置房产……焦虑似乎是我们的必然归宿,以至于,当我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是否应该出国留学、跳槽风口行业、结婚生子或者购置房产而感到焦虑时,这个事实本身会让我们怀疑自己。
——我们正在被时代的信息塑造成一名标准病人。
对于扮演标准病人这件事情我还是颇有经验的。在一些业内知名的治疗师的演示课上,经常会需要一个人去扮演一个来访者,即所谓的标准病人。
这活儿可不是一个很简单的活儿,可以说很需要专业修养和艺术修养兼具了。比如你要扮演一个焦虑障碍的来访者,首先你得熟读DSM-5里相关的诊断标准,其次你得有一个脑内形象这样的人大概是怎样的言谈举止思维方式,最后你还得赋予他生动的生活事件和刺激来源,把自己由内而外地扮演成这样一个人。有时候演着演着,简直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了,人类的情感感染能力不可谓不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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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会发现,身边环绕着一种氛围,必须要成为一个标准病人,必须归入这种焦虑文化的焦虑感:如果我们不对特定议题感到焦虑,就会缺乏归属感——周围的人们都在如此积极地为这些议题焦虑,难道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吗?难道我要被时代和群体所抛弃?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就一直在慌乱地站队,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归属的群体,这之后一切才能够开展:譬如美洲殖民地的民族革命可以追溯到报纸带给欧洲移民的影响:每天印刷出版的报纸提供了殖民地上的殖民者所需要的信息,同时又只有这些殖民者可以得到这些报纸和信息,因此报纸及报纸上的信息就成为了提供有限的想象共同体的基础,也由此产生了这些报纸的使用者的人群的共同体——就这么简单,一个民族出现了。
文字和语言的共同性,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基础的、根性的心理共性,即,当一群人认同相似的语言和文字表述的时候,这群人最容易互相认同。
现代文化和新型传媒,在今天,某种程度上也可以成为塑造群体的基础,而在这些新型媒体中,以对特定议题感到焦虑的人群划分变得尤为明显。这些包裹着所谓概念和观点的信息流加速了群体极化。当我们置身于相似群体中,我们的感受会更加强烈,表现也会更加极端。
群体极化:讨论通常可以强化群体成员的普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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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划分、被归群一直是人类减少成本,开启一种生活方式或者一项事业的基本方式。如今,你是为北上广的房产焦虑,还是为绿卡焦虑,或者是为自己是否能出任创业公司ceo焦虑,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划分你所应该归属的群体。这些焦虑感的信息传播如此之广,甚至让人感到不知自己应该站入哪一队列,为什么感到焦虑,但是总之,你不焦虑大概是极其不对的,因为这意味着你会被所有的群体抛弃。
所以,如果你是个lgbtq人士,那么你应该为“能不能赶快搞一张绿卡”而焦虑。
如果你是漂在一线城市的人,那么你应该为“买车/买房/拿户口”而焦虑。
如果你的年龄在某个阶段以下,你应该为“何时年薪百万”而焦虑。
如果你的年龄在某个阶段以上,你应该为“结婚生子”而焦虑。
……
没错,当我们成为一个标准病人,我们所焦虑的东西是那么符合此刻置身的群体,是那么符合我们愿景中的这个群体中的一员的形象。
我们以为自己站在了对的方位,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属,但是这种归属可能只是一个牢笼。
我并不是在说归属是一个不好的词,而是觉得这个时代的归属似乎有些不够美丽。
毕竟——
曾经,人们可以根据音乐、诗歌、绘画、传说、服装上的绣饰、图腾上的动物、跨越海洋的船舶形状、纪录日月星辰的方式、广袤山川的地形来归属自己,形成一种美的、有机的共同体。
而现在,我们却连焦虑都不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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