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世之谜的人,往往都难以面对谜底被揭开的那一刻。这种无奈的事情凑巧就发生在我的身上。
在沂蒙山一座贫瘠小山坡上的坟茔里,长眠着我曾经叫了三十多年的四姨,她命薄,不到五十就撇下七,八个哭天抢地的孩子走了。当时住在外地城里的妈妈红着眼圈哽咽地告诉我,“你四姨没了”。我非常悲悯刚刚失去妹妹的妈妈,揽着她的肩膀,劝慰她不要难过,以后我们多接济些钱物给表姐表弟们就是了。妈妈因悲痛抖动起伏的双肩猛然迟疑的停顿了一下,她没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见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我就去做别的事了。
几年后,一直庝爱我的妈妈也要走了,她弥留之际拉紧了我的手,从她微弱断断续续的呢喃中,我渐渐的听明白了,这位把我拉扯成人的垂死老人竟然是我的三姨,而早已孤独的躺在那座小山坡上的四姨才是带我来到这个世上的生身亲娘。惊诧过后,已成熟的我满怀着一份感恩之心,送走了辛苦养育我半生的三姨,从此多年来平静的内心就多了一份欠疚与怀念。身世的被揭秘让内心深处一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小片断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欠疚之心愈加强烈。想想那些曾经,我感觉有些过往是不能自我饶恕的。
我平生只在早年间随城里的妈妈回乡探望过一次。也是人生唯一一次见到生母。
依稀记得当年十几岁的我穿戴的像个傲慢公主。一对穿着寒酸的中年夫妻率领着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喜气盈盈的跑上来迎接我们。妈妈让我称呼四姨和姨夫,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只不屑地扫了这群灰头土脸的人一眼,满不在乎的随便答应了几声。四姨好像丝毫也不在乎我的态度,激动欢喜写满了她的脸,她像迎接贵宾一样的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招呼我们坐下,端茶倒水,摊煎饼,炒菜忙得不亦乐乎。终于捱到午饭时间了,四姨端上一盘里面卷满了瘦肉的煎饼递给我。从小生长在外地城市的我,没有吃过这种食物,所以很是新鲜,毫不谦让拿过来就大嚼大吃起来。而四姨和姨夫则安静的坐在我的侧面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抚之意。当时我还认为,庄稼人不懂规矩,吃个饭有什么好端详的。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恍然明白了四姨她们是要把我长大些的模样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里。稍倾,我把吃剩的半个煎饼,大大咧咧地扔给了脚下一只瘦骨鱗侚的狗。此时,我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姨夫涨红了脸站起了身,而四姨迅速把他按下笑着对我说,没事,孩子,不愿意吃就不吃了。现在我懂了,那顿饭,是用了她们能吃半个月的地瓜干换来的细粮做成的。她们其它的孩子们都正肌肠辘辘的蹲在墙角等着吃我剩下的东西。
要告别了,四姨湿了眼眶,试探性的握了握我的手,她极粗糙的皮肤让我感到了不适。我随意的把她的手甩开了,四姨侧过脸去沉默了好一会。少不更事的我丝毫未意识到,此举动有可能给四姨内心所造成的伤痛。
一晃,几十年就这么匆匆流逝。大大小小的经历堆砌成自已的忙碌人生。已为人妻人母的我知道真相后,无数次地为当年那次无礼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这世上,有很多事物总会不可必免的被淡化和遗忘,但有些经历随着岁月的沉淀却更加的刻骨铭心且历久弭新。当年,母亲沧桑的面容,爱怜而又无奈的眼光,经常闪现在我的脑海。那是一种血浓于水亲情的自然流露,是任何关系都无法超越的骨肉亲情。她赐予了我生命,我无以报答,反而去伤她的心。且这些都已经没机会来弥补了。我只有把她的音容笑貌和她看到我时那最深情的目光珍藏在记忆里,守住这份深切的怀念!今生再不会忘记我的娘亲,我的四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