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结束后,我松开两只细麻花辫,扎起了一根马尾,因为,我要去中学读初一了。我虽然此前从未踏入过中学校园,也没有听人谈论过那里面的女同学都是怎么扎头发的,但在开学前一天我忽然就笃定麻花辫不该属于那里。
麻花辫陪伴我度过了五年的小学生涯,它长在我的头皮,落在我的肩,也印在了几张黑白和淡彩的照片里。在五个春夏秋冬中,它从短变长,又从长变短,又变长,变短,那是它的生命历程,它不会说话,但它在证明给我看,证明给它周围的一切看,看它在生长,看它是多么地富有生命力,假如有某种神奇的科学技术可以听到生长的声音,我相信它一定是在高歌,夜以继日地高歌。
可是我不得不让麻花辫明白,它的生命历程即将进入终点了,我舍不得它,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只能这么做,我时年才十一周岁,却被迫要去结束一个生命。
睡觉前,我最后一次编起了麻花辫,这很特别,因为过去的五年它从未在晚上被编起,它从来都是在第一天的早晨被编好,到第二天的早晨再被拆开重编。
所以,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我感觉到了它的疲惫,它的烦躁,它丝丝飞起,它不肯落下,它甚至在空中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流泪了,不仅因为我震惊于它竟然终于发出了声音,更发现它在无数个早晨也发出过同样的声音,却都被我忽略掉了,它是那么聪明,它请求梳子传达它的声音!可惜我明白之时,它已步入了生命的终点,往日的高歌变成了呐喊,灵动变成了乱舞,它不甘,它不理解,它一直在证明自己,我却从未接收到。
我终于编好它之后,平平地躺下了,将它搭在我的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我得和它道别,向它道歉,更要在梦里告诉它,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它,告诉它生命有奇迹,就像多年后的今天,它又重新活在我的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