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急着召集这次年终聚餐，除了要弥补心里的愧疚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的确喜欢这个聚会。
气氛融洽，感觉轻松，热烈而又不失度。
9个人，5男4女。
房间很宽敞，但是摆放讲究，不会让人感觉空荡。
大家坐在餐桌上也感觉够亲密。
我的左边是马尾，右边是李影莲。今天晚上，他们是想要掩护我的脆弱。
按照惯例，酒过三巡后开始单独敬酒。
今天我是东主，要逐一跟他们碰杯。
李影莲小声问我行吗。
我笑了笑站起来，从左至右开始行酒。
当然马尾是直接跳过的。
第一个：喝了半杯。
第二个：喝了一杯。
第三个：喝了一杯。
剩下的都是女士，而且今天晚上用的是小酒杯，李影莲稍稍松了口气。
我的额头开始出汗，不过很兴奋。
第一位是小倩，她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今天晚上男的有点怂欸，东主通过得太轻松了。你们怵他，我可不怵。”她说。“我建议接下来敬女士的酒，东主要先赞美我们一句话，满意通过，不满意罚酒一杯。”
“通过是什么意思？”我说。
“通过就是喝一杯，不通过就是喝两杯。”
“有没有额外奖？”
“如果能让我高兴，我这一杯可以免了。”
“一言为定。”喝了酒脑子已经活跃，我想试一试。
“夫君，等一下再玩吧，不要让大家等急了。”马尾开始解围。
大家对他的话都没有回应。
“你觉得呢？”他转头向李影莲求援。
“可是我也好想听他的赞美欸。”李影莲根本没有看马尾。
“喂……”
我替小倩满杯,然后开始看着她。
小倩说：“这眼神，好恐怖了,我想放过你了……”
我碰了一下她的酒杯，说：“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原来我是宋朝的女孩。”小倩甜甜地说。
我继续向前添酒。
第二位是芳姐，她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大的一位。
“阿弟，喝吧，我就不要什么赞美了。”她说。
我仰头把酒喝完，说：“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她也是宋朝的。
芳姐喝完杯中的酒，说了一句：“可怜虚度琐窗春……”
第三位是古再丽，我问她可以先跳过吗，她说可以。
我给李影莲斟满酒。
她左手托着腮对我说：“你好像从来没有评价过我哦。”
我捋了捋她的刘海说：“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死鬼，真的好动人欸。”李影莲拨开我的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是林黛玉。那么她呢？”
她说的是古再丽。
大家都看着我。
古再丽是汉族和维吾尔族的混血，少见的美女。
对她的赞美我有点词穷。
此刻她正嚣张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掠过的很多诗句，我都觉得不忍用来形容她。
“我自愿罚酒一杯。”我说。
“不行！”几乎是全桌的异口同声，包括马尾。
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样的美女，都想听听用什么样的诗句才能赞美。
我刚要说话，古再丽却踢了踢我的脚。
然后说：“你的犹豫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她说完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家都愕然。
她的体贴让我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意，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首诗。
我把酒杯放下说：“那我想再要个额外奖。”
古再丽站起来，把脸靠近到我能看见汗毛的距离。
“你若是能通过，我陪你跳支舞。”我闻到她淡淡的酒精味。
“噗通、噗通……”是心跳的声音，我按住胸口。
“不用按，我们都听到了。”马尾说。
“好厉害的杀伤力，我的心动竟然按捺不住。”我退后一步说。
古再丽也退回座位，笑着说：“来吧。”
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伤感。
我竟然后悔选了这首诗。
请再看
再看我一眼
在风中 在雨中
再回头凝视一次
我今宵的容颜
请你将此刻
牢牢地记住 只为
此刻之后 一转身
你我便成陌路
悲莫悲兮 生别离
而在他年 在
无法预知的重逢里
我将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 再
如今夜这般美丽
不知道是伤感还是喝了酒，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短短的几行字竟然说得一塌糊涂。
我拿起酒杯干完，再斟满。
“东家。”古再丽突然开口。
“嗯。”
“我美吗？”
“当然。”我语气充满歉意。
“如果是你……，你会珍惜吗？”
“肯定。”
“谢谢。”古再丽没有再说话。
我还是把第二杯酒喝完，谁都没有制止。
“可是阿弟，你不知道过了这个春节小丽就要调回珠海公司总部吗，这首诗会不会太伤感？” 芳姐说。
我心里一震，可是很明显满桌除了我好像全知道这件事。
原来刚刚他们都觉得我的诗太应景了。
我拿着酒杯不知所措。
额头的汗水流过我的眼睛，像泪滴一样掉下来。
这一次不是兴奋，是彷徨和焦虑。
面前变得模糊起来。
李影莲拉我坐下，递过一张纸巾。
我用力地擦着额头，试图擦清脑子里的迷茫。
可是毫无作用，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停地搅拌，糊得像粥一样。
反复努力让它安静下来，结果剩下一片空白……
我低着头，右手用力地按着额头。
可惜脑子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头开始疼痛，感觉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从里面钻出来……
“没事吧？”马尾看出我的异样。
“没事，酒喝得有点快。”我抬起头，“我到阳台上透透气。”
“东主。没关系的，不要想太多啊。”古再丽说话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为大家跳支舞助助兴吧。”
她用手机连接了电视蓝牙音响，这次选的是《掀起你的盖头来》。
音乐一响，欢快的气氛就出来了。
李影莲拉起我，大家把古再丽围在中间，也随着音乐跳圈圈舞。
这些动作古再丽是有教过我们的。
我额头的汗流得更甚，不过脑子稍微轻松了一些。
古再丽初中的时候才迁到广东，所以维吾尔语和舞蹈很熟练。
音乐到一半的时候，她果真跳到我面前邀舞。
大家鼓掌附和。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
她的身体抖得非常到位，那带笑的眼神，诱惑力很大。
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第一次靠肩她说：“对不起！”
“什么？”
她做了个旋转的动作，然后在内圈走了一遍，跟众人逐一互动了一次。
第二次靠肩她说：“是不是因为我？”
“什么？”我还是不懂。
连续第三次靠肩动作：“我是说你的身体。”
我还是一脸茫然。
古再丽无可奈何开始做绕身。
她靠着我的背，侧着头说：“你今天晚上演得不好。”
“嗯？我需要演什么吗？”
“最起码你不该让我担心。”
“对不起。”刚刚的彷徨和焦虑是有点明显。
“还有那首诗。”
“对不起。”我也觉得确实是不好。
“你不该再拨动我的心弦。”
“嗯。”我以为是玩笑。
音乐结束，我们也收了动作。
后面这一段我跳得不好，古再丽也受到了影响。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新疆舞？”马尾好奇地问。
“我教他的。”古再丽说。
我没有说话，心里想应该是的，只是记不起来了。
热闹的气氛回来，大家继续愉快地用餐。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起身走出阳台透气。
点了一根烟，马尾就出来了，我知道他不放心。
“还好吧？”他说。
“没事，不过是人稍多一些，应付起来有点困难了。”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都是熟人，不要太紧张。”
“知道。”我吸了口烟，“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刚刚看你出了很多汗，是不是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可能吧。”因为刚才我尽量不去想。
“夫君……除了我跟李影莲，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你的情况。”
“古再丽。”我已经猜出来了。
“是。”马尾拍拍我的肩膀，“你知道我在她面前是没有防御能力的。”
“刚才她说我演得不好的时候我就知道。”
“刚才你确实演得不好。”
“嗯？”
“她没有告诉你要调回总部除了担心你的身体，另外就是怕坏了今天晚上的气氛。”
马尾接着说：“结果你那几句话一出就触到冰点了。”
“人生的悲欢离合很正常啊。”我淡淡地说。
“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你额头一出汗我以为你又神经过敏。”
马尾真的很了解我。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神经绷得很紧。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要不要吸烟。
“我正在吸。”他说。
“嗯？”
“我在吸你的二手烟啊，笨蛋。”
我赶紧掐灭烟头，只要有不吸烟的人在旁，我都会尽量不掏烟。不知为什么刚才竟然有点走神了。
“马尾，你会不会对某个人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有时候人的神经疲倦，就会出现联想阻断，很正常的啊。”
“我说的是古再丽，我好像觉得她很模糊。”
“按理说不应该啊。”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热情大方又体贴的美女。”马尾笑着说，“你要是突然对我感觉很陌生倒是正常。”
“你是说我重色轻友。”
“这几年我们跟市里的很多工作一直都是她在帮忙对接。这么大的恩情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忘记吧。”
“你是说我忘恩负义。”
“况且古再丽对你也很不错。”
“你是说我薄情寡义。”
“除非你是这样的人，否则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或许我跟她真的没有太多的交叉点。”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这是神经官能症。不要想太多啦。”
可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古再丽的热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我们之间的过多交往。
这种情况换作是任何人也一定会彷徨和焦虑……
“嚓。”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古再丽也出来了。
我不想面对她，回到酒桌上继续应酬。
晚宴一直持续到快9点才结束，按照惯例还要续摊。
我建议去国际会展中心顶层喝咖啡，今天咖啡厅试业，有打折。
我们今天晚上吃饭的地方在石窟河东堤的全羊火锅城，国际会展中心在西堤，正对面。
大桥在往左300米的地方。从火锅城过去会展中心不到三公里，步行20分钟。
走出酒店大门，河风袭来，寒意渐浓。
对面的会展中心灯火辉煌。
因为知道要喝酒，所以今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开车来。
这里离我家最近，我知道应该是李影莲和马尾的安排，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因为酒精的缘故，大家都有些兴奋，走在古树郁葱的人行道上大声交谈。
我结完账走在最后，人行道上斑驳的灯光让人有点恍惚。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街道。
古再丽落在后面，慢慢跟我走在一起。
“这条路，我再陪你走一程。”她笑着说。
“看来我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我的脑子被冷风吹得清醒了很多。
“看来你是真傻了。”
“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我问。
“你还欠我钱。”
“……”
“傻瓜。”她咯咯地笑。
笑完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深情从来都是被辜负,只有薄情才会被铭记。”我笑起来，“上天垂怜，我现在什么都忘记了，你不必欠我了。”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好渣男喔。”她撞了一下我的肩。
“你好维吾尔族喔。”刚刚吃过烤羊肉，我闻到她身上的孜然味道。
“香吗？”
我摇摇头。
“那就是不喜欢哦。”
我点点头。
“你有种族歧视。”
“你能重新问一遍吗？”我说。
“香吗？”
我点点头。
“那就是喜欢哦。”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
古再丽噗嗤一笑：“这是木偶戏吗？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又摇头？”
“第一次我点了两下头是说喜欢，觉得不对所以又摇了一下头。”
“第三次你点了几次头？”
“四次。”
“那就是非常喜欢啰。”她的笑容非常灿烂。
“我还会种族歧视吗？”
“什么话，你当然不会。”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我叹了口气说：“就是有点煞风景。”
“×&%￥#@……”古再丽说了句维语。
“你肯定在说脏话。”
她不理我，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因为咖啡厅有打折，凑热闹的人不少。
我们选择了露天的位置，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咖啡。
这个位置非常好，能够看见东岸半城的灯火璀璨。
我感觉有点累，一直坐着，看他们站在玻璃栏杆前对东岸半城指指点点。
古再丽又就了过来。
“没事吧？”她问。
“还好。”我确实是有点疲惫了。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谢谢。”
“你的情况马尾跟我说了。”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古再丽注视了我一会儿说：“若不是我曾经跟你说过不要再联系，其实我早想打电话给你了。”
我不敢接话，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看见你现在变成这样，我好心痛。”
“可是，你说现在你什么都忘记了，我不必欠你了。”
“这对我不公平。”
“我们曾经的那些快乐和悲伤记忆，没有你分担，我害怕一个人受不了。”
“我不想在回忆里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在现场，我好不甘心。”
……
“如果,以前的那个我对你不好,那么现在的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终于忍不住说。
古再丽握着我的手：“你现在连我们单独一起的时候怎么叫我都忘记了，怎么替他？”
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我确定她是爱过我的。
我用力抓紧她的手，看着她隐约的美丽的脸庞说：“宝贝，对不起。”
古再丽抽出手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不是这样叫啦，你才是好煞风景。”
我还想再说。她摆了摆手。
“明天有空吗？”
“有。”我说。
“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呢？”
“大大大后天都有。”
“替以前的那个你陪陪我。”
“好。”
“明天8点，我公司门口见。”
“晚上还要回市里吗？”
“放心，我带了司机。”
古再丽刚分派到梅州来的时候还只是分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五年前就升了总经理。
我记得她说过总公司催了她几次回去，都被她推了，莫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的心里忐忑不安，对古再丽来说，真的有以前那个我吗？
我想起她今天晚上说我演得不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第二天早上，我7：30就到了古再丽的公司门口，她已经等在那里了。
上车后我问：“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知道你的习惯。”她谈谈地说。“我们去揭阳黄满寨。”
我设好导航，她又说：“要不要我来开车？”
我摇了摇头：“如果是你开车，我仍然会担心，这样两个人都累，更不划算。”
“你的心思还是那么细腻。”
“我负责开车，你负责讲故事，我也想知道另外一个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好。”
我启动汽车，出发。
导航显示到达目的地需要2个小时，我想应该够古再丽给我讲这一段故事了。
没想到她一上车就睡觉了。
车里非常安静，上了高速我怕她着凉，把暖风打开。
开了一段时间，转头看见她的脸庞泛红，怕空气燥热，又关掉暖风。
等温度降下来又把它打开。
如此这般五六次，就到了揭阳的高速路服务区。
我把车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的脸棱角分明，皮肤白皙，极具异域风情。她是我到现在为止见过的唯一一个混血美女，真的极易让人心动。
能感觉到她全身非常放松，呼吸也很均匀。
我心里尝试问了自己几次：这样的女人你有抵抗能力吗？
得到的回答结果都是一致的：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