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随着成长,一定会有得有失;我知道,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定会有人先离开;我知道,面对挚爱之人的离开,我们应该要坚强、坦然……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不过是耸立在你心灵深处的“豆腐渣工程”,只需要几滴眼泪就能让它们瞬间崩塌。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傍晚,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姥姥心脏病犯了,我再问什么,她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了。
挂了电话,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妈妈带着哭腔的尾音让我颇为不安。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脑袋就一片空白。
等我赶过去,姥姥的脸已经被洁白的毛巾掩盖。平时通往姥姥家的路也就十几分钟 ,我仿佛走了一生一世。
狭小、阴暗的屋子里坐着好多人,有的在嚎啕大哭,,有的在小声啜泣;只有母亲和几个姨妈、舅妈神情恍惚、面无表情,或许,真正的悲痛是无法以任何表达的。
我静静地站着,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停在姥姥身上。几个姨姥姥正在帮姥姥换上新衣,她们不小心把姥姥脸上的毛巾碰掉了;那一瞬间,我看见无比慈祥的脸,她双眼紧闭,异常安详,就像往常睡着了一样。
我没有哭,因为我不相信姥姥就这样离开了,我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悲痛的事实。
恍惚间,我被别人拉到墙边,不知是谁递来座位儿……我和两个姨母抱在一起,她们早已泣不成声,而我只是轻轻地拍着她们的肩,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
后来,伴着更多人的哭泣,我渐渐恢复意识,但我开始不停地胡思乱想。
“被两台电风扇那么吹着,姥姥会很冷吧,她一定会受不了骂我们的。”其实,那是因天气太热而做的防腐措施。
“被毛巾蒙住脸,一定很不舒服吧!姥姥会不会换个姿势?”我早已顾不得自己的想法是否理性 。
然而,我早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姥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可能对我们做出任何回应。她的灵魂一定是被天使带走了,她一定去了没有病痛的天堂,所以 她才会如此安详。
终于,我哭了……
一开始是小声啜泣,把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然后就是肆无忌惮地大哭。因为,事已至此,哭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儿,面对亲人的离去,每个人都会异常无助。
伴着自己的哭声,仿佛整个人都停在半空。小姨母一边默默哭泣,一边轻轻拭去我满脸的泪水;她苍白无力的安慰、她在我耳边的呢喃,我早已记不清,或者说,我根本无心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渐渐平静,但早已两眼无神,目光呆滞。今生今世,我又一次,把眼泪哭干。
“奶奶…奶奶…”隐约中,我听见门外的哭喊声越来越近。我看见,阳光、帅气的表弟已然成为一个泪人儿。
我静静地看着,表弟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挤满了人的小屋儿。他双膝跪地,开始嚎啕大哭;管事儿的人走过来,帮他带上洁白的孝子帽儿。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哭泣在继续……
村子里的习俗,只要一个孝子回来,大家就要一起哭一次。当所有人伤心欲绝的哭泣逐渐平息,我的表弟,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哭泣也从未停止。
早已没有眼泪的我,伴着别人的哭声喊了无数次姥姥,顿时觉得头昏脑胀。我停止了呼喊,静静地看着表弟,除了悲伤,更多的是心疼。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嘴里不停地喊着奶奶,眼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听着他的声音有清脆变得沙哑,太多的不忍涌上心头,我忽然有一种想拥抱他的冲动。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久违谋面的表弟长大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跪在表弟的对面,捧着他的脸;我帮他擦眼泪,试图安慰,都以失败告终;就连劝他休息一会儿再哭的意图也毫不奏效。后来,我就完全沉默,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知道,一定过了很久。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好言相劝,试图让我们停止哭泣。
后来,大舅舅过来扶我,他劝我到旁边做呀会儿。他一定是担心从小体弱多病的我承受不了这样长久的“低气压”环境。
可我并不想起来,就像想这样久久地跪着,陪着伤心欲绝的表弟,也陪着凄惨离去的姥姥。
后来,我们分开坐着屋子两边。他终于由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啜泣,最后是默默流泪。
等他终于沉默,我看了一下手表,距离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那天晚上,我们反反复复好多次。后来,因为来的亲戚太多,我和表弟必须要回村头的新家搬座位儿。
表弟摘下孝子帽儿,拿了钥匙就往外走。我也摘下头上的孝子带儿,跟在他后边……
一开始,表弟走得很慢,后来就放慢了脚步;我感觉得到,他是在等我。
到了新家,表弟毛燥地打开大门,将锁随手一扔,就进了屋。我默默地把锁捡回来,挂回大门上。
我走进客厅,坐在客厅里发呆。
表弟打开舅舅的啤酒,直接吞掉半瓶儿,他把剩下的直接倒进垃圾桶。要是在平时,我一定会阻止,因为他只有17岁。然后,他又喝掉茶几上的半壶凉白开。我就这样看着心里闷闷的,却依旧保持沉默。
我们俩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中间没有说过一句话。那一刻,仿佛一切都被淹没在这无尽的悲哀中。
之后,表弟一个人提着一大堆座位儿,我就两手空空跟在他后面。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绝不会让我有丝毫的机会替他分担。而我能给予的,就只有紧随其后的陪伴。
把座位儿送回小屋儿,我们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是,内心的痛或许就只有自己懂。
那天夜里,我在舅舅家过夜。我和表弟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终于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们都安静了。
表弟抱着一只和他一般高却比他胖好多的大公仔,侧卧着,好像这只公仔与他本就是一体的;而我,则把自己缩成一团,如同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的我们,依旧没有任何胃口。我们干到那个挤满了人的小屋子里去守着即将下葬的姥姥,却被大舅妈“赶”回去吃早已干成一坨的面条儿。
葬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们把姥姥送到墓穴边。
伴着所有人的哭喊,我告诉自己:再多喊一声吧,从今而后,姥姥对你而言,就只是趴在书本上的名词了;再多流一滴眼泪吧,毕竟,下一世,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相遇。
看着他们,将姥姥的棺木放下墓穴,我和表弟都要给姥姥作最后的叩拜。
我跪在姥姥的遗像前三叩首。我告诉自己:就这么样一直跪下去,才不枉姥姥给了你大半生的爱;就这样一直贵下去,才能表达一个后辈的无限深情 ……
我叩拜完毕,被人扶起来拉到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姥姥……
我按着家里的行辈,回到表姐身后,哭泣在继续。
几乎就在同时,母亲和两个姨母发了疯似地冲向墓穴边缘,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她们都想拼尽全力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尽管,她们看到的只是冰冷的棺材。
那一刻,我离小姨母最近,然而她的儿子正跪在离坟墓最近的地方,泣不成声。我扶着小姨母的胳膊,没有安慰,只有无言的陪伴。因为我知道,只有肆无忌惮地哭过,才会真正地坦然。
恍惚间,我看见早已瘫软的母亲,突然站起来,有一次疯狂地冲向墓穴。我冲过去,跪在地上,拼命地抱着母亲。“妈,妈,你冷静一点儿,不要让姥姥走得不安心。”我在不顾一切地咆哮。
可能是害怕伤到我,母亲无力地停住,几近哀求地跟我说:“孩子,你让开,让我再看你姥姥一眼……”
我当然始终抱着母亲,不肯放手。
当葬礼接近尾声,所有人也都恢复了平静。伴着少数人的抽泣,下起了一场牛毛细雨。
好吧,就让我们的悲伤化作无尽的眼泪,和着我们对姥姥的爱与思念,都埋在这绵绵细雨中,渗进地下,陪着姥姥,让她不至于那么孤独、凄凉。
听说,新坟被雨淋过,那是逝者对一家人的祝福;那么就让雨来的大一些吧,就当作是姥姥唯一的回应。
这场葬礼,是爱的葬礼,它埋葬了姥姥对所有人之间相互的爱。
表弟,母亲……所有所有的亲人,我们用最撕心裂肺的方式熬过这场爱的葬礼,从今而后,我们的心一定会更加勇敢、更加坚强。
原来,这场爱的葬礼摧毁了心灵深处的“豆腐渣工程”后,坚强和坦然会重生。
然而,这场爱的葬礼,带给大家最好的礼物是成长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