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精选好文•散文】专题征文
文/郭小巫
01
2016年十月在家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之前还一直犹豫是否真的还有必要再举办一次。年初时在老公家已经举办过一次了(两家离得太远只得分开举办),想想自己是家里的长女,在爸妈心里应该是希望通知家里的亲朋友好,乡里的左邻右舍一起聚一下吃个饭热闹下。
而在我心里,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想让外婆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
外婆93岁了,已是白发苍苍。听力在前两年开始已经慢慢失灵,平常说话的声音外婆根本听不到,每次对话都要贴近耳边大声大声的说喊才会有些回应。
然而到了16年,情况更糟糕,年初时母亲来电话说外婆病了进了医院。送到镇上的医院,医生不敢妄下断言,症状疑是老年痴呆,建议把外婆转移到县里的医院再做检查。
那天晚上三大舅和母亲轮流守夜,听母亲说外婆开始胡言乱语,一个劲的说要回家,像是得了多动症一般整个人不得安静下来,到处乱跑。
一次护士没看住,一转眼的功夫,外婆跑出了医院,母亲找了好几条街都不见人影。母亲慌了,怕外婆一个人不识路,分不清方向在拥挤的人群里摔倒无人问津。通知了舅舅一起找也没找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是干等。可是到了日暮时分,外婆她一个人居然回来了,她说想回家。
舅舅把外婆接回了家里。一个离城市偏远的小山村,村里没有高高的洋房,基本上都是瓦屋平房。可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度过了我三分之一的童年。
02
村子的背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远远的山沟流到村子的另一个小村。小河在流过小村的村头成了一个小河塘,河里除了有丛生水草,有游来游去的小鱼,有藏在沙泥里的小河蚌,还有就是让人厌恶的蚂蝗。
村里的人会在河里洗菜,洗衣物,而大多时候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相约在河里玩水。在河水里相互追逐,比赛谁游的快,比赛谁能在水里呆的最久,我大概也是在那样的年纪慢慢学会在水里闭气的。现在回想,童年时天真也容易满足,一条小河就能带来那么多乐趣。
只是每次在河里游玩时都要小心谨慎时时刻刻注意蚂蝗的出没。在农村长大的小孩应该都知道蚂蝗,它又俗叫水蛭,以吸取血液为生,一旦被黏住就很难拔下来而且它非常灵敏只有水里稍有动静就少不了它的踪影。而且可恨的是即使被砍断了,只要放入水中又能复活过来。
大家明明知道河里会随时出现蚂蝗,可还是忍不住反复跳到水里游玩。终于有一次没逃过,耍到忘乎所以,何时被蚂蝗黏住了却全然不知。
那一年应该是在我四,五岁的年纪,已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蚂蝗早就吸饱逃之夭夭了,剩下血流不止的我把裤子开到膝盖一路跑回家。外公一见不对劲裤子红红的,大腿也有血滴落。找来了各种方法来止血,用醋洗,棉花,药酒等都没有办法止住。
外婆慌得六神无主,拿起背带背起我就去医院,那时小山村的交通并不方便,只有到了市集上才有班车到镇上或县里去,而从村子到市集需要一个多小时走出几个山头才能到达。想不起那是什么时间点了,只记得伏在外婆的背上好久好久,到了镇上的医院时背带都被染的红红的。
是在我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小时候被蚂蝗咬了之后为什么伤口流血不止,它在吸附在动物身上时会分泌出一种破坏凝血小板的分泌液,不能强硬把它扯下来,它在自己吸饱了之后会自行脱落。
也是从那以后,蚂蝗成了我小时候一个很可怕的阴影,乃至现在也是我觉得最可怕最厌恶的动物,每见一次浑身都会哆嗦冒起鸡皮疙瘩。
长大之后,每次去看望外公外婆时她都会讲起这件事,一遍一遍,声声叹息。说如果不是因为流血过多,也不会从一个胖嘟嘟血色饱满的人变得面黄肌瘦还严重贫血。
而确实也因为这件小事故,小学时代,常常因贫血双腿麻痹,晚上无法入睡,母亲就用青竹活络油一遍一遍拍打双腿才稍微缓和。白天上课也常常麻痹痛到不能专心听课,就用力把腿撞击书桌脚努力想转移这种麻痹的疼痛,最严重的时候恨不得想用刀直接砍掉双腿。
03
2014年的春天,外公去世了。外公和外婆在小山村里相濡以沫生活了一辈子,从未离开过。2013年的春节去看望外公外婆时,外公已经不能流利地说话,好在听力和意识还清晰不会错乱,问外公能否分得清我们几个姐妹时,他都用力点点头。
外公外婆都出生在动荡战乱的年代,生活非常艰难。
外公身材魁梧,这个形象从小到大一直深刻,也能想象外公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他告诉我们自己是在二十三岁时结婚,外婆那年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个子才刚刚到外公的胳肢腋下。结婚了之后和外婆两人在农村里靠种田,养畜生,卖柴火为生。也会提起在他们的那个常会遇到饥荒的年代,被饿肿了数回,有谷糠吃已是万幸,很多时候只能挖树皮填肚子。所以小的时候,外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爱惜粮食。
从小喜欢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他们对我的疼爱让我觉得温暖。不会因为少干家务活打骂我,在他们前面我可以任性,有什么吃的都藏着留给我吃。喜欢外公爽朗,不计较的性格,常常哈哈大笑。
可是,人总会遇到苦痛刺骨的时段。记忆中外公的小腿一直烂了很大一个坑,那只烂腿折磨了外公二十多年。每次去到外公家都是药草的味道,敷了药又换了药,周而复始不曾彻底好过。有好几次我蹲在外公旁边看着他那只烂腿看出神,结痂的还有流着脓水,苍蝇喜欢停在上面不动。
后来听母亲说,是因外公从小没了娘,外公的弟弟(我们叫四公)要娶媳妇。那时候要娶媳妇一定要几袋麻花弹作礼,而兄长如父,外公就连续几天帮忙打麻花弹,结果劳累过度心火急攻,上在大腿里长了一个大包,后来大包转移到了小腿脓化后就成了一个大烂包。
外公的一生都在辛苦劳作,每日泡在农田里被田水肥料腌着烂腿,痛不堪言时只能发出“哎,哎"几声。那条腿直到外公去世都并没有恢复,带着病痛离开。
04
也是那年的六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了外婆和外公都躺在病床上,房间破破烂烂只有两张木床,他们俩一动也不能动…随后外婆身后长了一对翅膀飞了出去,她对着窗户向我摆手仿佛在说再见……梦,一点也不真实但真的可怕...急忙的把这个梦告诉了妹妹,让她赶紧去看看外婆...
那个梦的前一天,母亲在电话提到了外婆的病情。母亲说外婆得了痴呆症精神上时好时坏,但是不管去到哪里外婆都呆不了太久便要赶回家,所以我之前提议将外婆接到我们家来住时母亲就知道外婆肯定是不愿长住的。
就像上次在医院的那样,半夜哭喊着要回家,像是回到了一个孩子最初无理取闹那般,无比的贪恋自己的家。还非得让母亲把那间已经几十年不住人的牛棚收拾干净,她要睡在那里。那间老屋,在我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当作牛棚,里面除了那头老水牛,就只有牛粪和苍蝇。外公离世后,只有那头老水牛陪着外婆。闲着无事的时候,外婆就会想起要去给老牛转移地方;傍晚时分,外婆也一定会记得把老水牛赶回牛棚。
前一年的春节,特意帮外婆和那头老牛拍了张合照打印了出来,她看了,满心的欢喜,说要把照片留给她。只是,那头老水牛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常常拖着它也走不动。而外婆也一样老病缠身,行动不便,没有精力再去放牛,最后还是把老水牛卖了。
外婆有四个儿子,母亲是最小的女儿。舅舅们结了婚后就各自和外公外婆分家了,只剩下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家守着这条村子和原来的屋子。
早些时候,舅舅们还没搬去县里,在一个小村子里有什么事还能有个相互的照应,如今就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家,九十多岁没人照顾,还得自己煮饭,说是有一次忘了放水把锅都煮焦了!
不禁担心,外婆在一年三百多个日子里,有多少次放了米和水而忘记插电;有多少次接水时听不到水声而忘记关水龙头;又有多少次煲了开水而忘记关煤气…
常常在想,生那么多儿子又有何用呢,没有了陪伴终究都不是孝顺。
05
十月回来看到瘦骨如柴的外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蔫了下来。握住外婆的双手时,鼻子一阵酸,难忍的泪梗在喉咙里。去到外婆家里,也看了遍村子尽是满目的苍凉。
我又重新看了一遍整个屋子,都是小时候曾生活过的回忆。天井的那口井已经枯死,厨房堆满了杂物,陈旧而破烂;大厅被上了锁,而外婆就睡在进入门口右侧的小房间里,窗户被封得死死的。
以前这个小房间就是一个杂物房,如今外婆就一个人睡在这里,里面摆了一张很小的木床,床脚和房间墙角满是白蚁蛀过的痕迹,此番场景...想到了六月时做的那个梦,凄凉又心酸。
我问母亲,为什么把大厅门紧锁而外婆要住在门口的小房间里呢?母亲说外婆不愿意住到里面去了,也不会再住进去了!
内心一阵的刺痛,走出门口,忽然想到,在外公去世后的这两年,外婆孤零零的守着这间屋子。而这间屋子没有一处不是承载着和外公的点点滴滴,以前生活再艰难也有外公的陪伴,舅舅们的媳妇对他们再不好也是两个人一起相依相守!守着曾经共同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愿离开太久;因为习惯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习惯了想念和陪伴,正如对待那头老牛一样。
婚礼上,我问外婆她知不知道是来参加婚礼,她说知道,但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婚礼......内心纵有万般难过而更多却是心疼。我把外婆抱在怀里,想让她知道,今天就是她每一年来心心念念的大外孙女的大喜日子。
时间摆下了苍老,荒凉了整个村子,荒凉了整条河。
我始终不知道外婆的名字,可外婆一直都是我牵挂。就如外婆牵挂外公一般,外婆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外公的一件遗物,走得时候忘记带走了。
致我亲爱的外公外婆
本文编辑:非村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