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护工生涯之ICU守门员*三(让生命延续)

        在ICU和手术室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广告牌,标题是八个大字“器官捐献 生命永续”,内容中有这样一段报道:

        “我国每年约有30万患者需要器官移植,而每年的移植手术只有1万例左右,大多数患者依靠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更多的患者在焦急和苦苦的等待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广告牌每天都会无数次地闯进我的视野,我也曾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上面所有的文字,但从来没觉得它多重要,一直以为它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广告,但是没过多久它的意义就完全变了……

        那天临近正午的时候,我摘掉耳机准备下楼吃饭,穿过熙攘的人群时,突然听到一口浓浓的乡音在讲一个极为熟悉的地名(邯郸),于是停下脚步向着发声的方向瞅了一下,只见一漂亮的短发女士正在打电话,电话的内容大概是让家人赶快过来,并告知如何坐车坐到哪里。听到久违的乡音很想近前打个招呼,但见她一脸焦灼,我只好默默离去。

        吃完饭回来后,休息室里的无关人员基本散去,那位打电话的女士也安静了下来,我走上前去用家乡话跟她打了招呼,见到老乡她也很是亲切,简短的互相介绍后,她跟我叙述了住院者的情况。

        住院者是她的老公,今年39岁,两口子在这边呆了十多年了,一开始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单干(电器加工),最初很艰难,最近一两年才刚刚有了起色,他有个很好的伙计,平时总是形影不离,起早贪黑地跟着他东奔西走地送货,而那一天伙计却因拉肚子没来(亲耳所闻,绝非杜撰),他只好自己前往,就在卸货的时候,突然倒下了!当时没人在身边,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被发现,那时候他早已不省人事!送到医院后,经诊断得知,他是脑干出血,这是一种极为严重的突发性疾病,死亡率极高!经抢救过后,被转至ICU,里面的医生再一次跟她提到了极有可能要面临死亡,而且让她在近似于病危通知书的纸上签字,那一刻她浑身发抖,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次日清晨,远在天边的亲人陆续赶到了(邯郸距离温州约1500公里),来了四个男的,分别是她的父亲和弟弟,老公的叔叔和弟弟,因为是老乡,我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得知,她老公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兄弟俩带大,生活一直很艰难,后来兄弟二人先后有了家庭,有了事业,家境才得以改善,但母亲却老了且体弱多病,兄弟俩都很孝顺,工作上都很勤奋,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母亲过上幸福的晚年!他有两个孩子,大的15岁(女儿),小的才8岁(儿子),事业有成,美妻相伴,儿女双全,说来他也是幸运的,可这幸运却没能一直延续……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对他们来说每一个瞬间都是那么漫长,每一次从医生那里都会听到死亡,每一次听到都会令他们潸然泪下,只有那个8岁的儿子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儿子跟她在这边,女儿几天后才赶来),他不懂死亡是什么,也不懂家人为什么都在流泪,更不懂那泪水背后的悲伤。每次看到儿子的笑脸,妈妈的泪水就会流的更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相信,更不知道该如何让老母亲接受!

        三天后,老公的呼吸停止了,但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心电监护仪上还能显示出正常的数据,由于心跳还在,医学上还不能称其为死亡,但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那天进去探视的时候,她抚摸着他的脸先是追悔后是埋怨: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给你那么多压力!不该盲目的羡慕他人!不该老跟你吵嘴!……可是你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就这么走了吗?孩子们还那么小,你让我怎么办?说好了要跟我白头到老,你怎么可以现在就走!你说话呀!你回答我啊!……她声调凄婉,泪流满面!

        也就是在那一天,从ICU出来后,她突然看到了墙上的八个大字“器官捐献 生命永续”,她走上前去,盯着广告牌看了很久,然后暗自下定决心:我要让他的生命延续下去!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悲伤略微减淡了,她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跟家人商议后,她向医生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当天晚上红十字会的人就过来了,他们检查了病员后跟家属做了相关交待。之后家人们不再一味地沉浸于悲痛中,而是着手准备身后事。

        第四天,女儿过来了,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走到床边让护士给拍了一张合影,那是他们一家最后一张合影!

        第五天上午,老公被推进手术室,当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她昏倒了!醒来后,她抱着弟弟一直哭,撕心裂肺地哭,忘乎所以地哭!生命虽然得以延续,可人毕竟是没了!从此以后,她要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看到这一幕,麻木的我不觉也悲从中来,我打开微信在朋友圈打出如下文字:

        疾者骤然逝,生者放声哭,

        余生何其苦,茫茫未知路……

        从此以后再看到那个广告牌,我心中会突然有种敬畏感,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广告,那是生命的延续,是爱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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