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好了

  四川话,xⅹ不好了就是ⅹx生病了。

  我正在办公室起草文件。手机响了。接起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母亲心率过速又发作了,心跳在一百七十几次,病势很重,恼火得很,现在我们龙结镇医院接受治疗,沒有人来陪护。你母亲让我给你打电话,要转院去资中县人民医院……

  我在新疆呢。我家老三和老三媳妇呢?不是他们在照顾吗?

  没看到人!电话打不通!你赶快想办法通知人来,我们怕出意外,得赶紧转院……

  你先按最好的治疗给我妈用药。我马上通知人去医院。

  我给老三打电话不通。我又给老三媳妇杨老五打电话,说正在下果儿(柑橘),好多人在果园子摘果儿走不开,等下完果儿吃嘎了少午饭就去……

  老母亲命重要还是你们的果儿(钱)重要!老母亲重病在医院,你们都不管了吗?老三的电话也打不通,你们这是搞的啥子名堂!我急了说起狠话来了。

  老三在洞子里干活,手机没得信号。老娘那是老毛病,一阵儿一阵儿的,歇一哈儿就会好的,没得事儿。好嘛,我收拾安排一哈,就去医院……

  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说要老娘马上转院到县医院动手术。你给我放下果儿马上就去医院。老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试问。我拿出了长兄的口气命令道。

  大哥,转院去县医院要用救护车拖,要花八百块钱哟,哪门办?!

  八百块,我来出!

  好嘛,好嘛。我这就去办嘛。

  我马上叫儿子给订了第二天早上从乌鲁木齐飞成都的机票。我老婆马上给我准备换洗衣服和日常盥洗用品用具。

  次日凌晨五点起床,早八点四十五分,我从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搭乘南航CZ6910次航班,中午一点半飞抵成都双流机场。妻弟雪冰已派他的司机在机场等候我了。下了飞机立即上小车,从成都双流机场直奔资中县人民医院。司机小王开车拉着我一路飞叉叉地跑。下午三点半跑到了资中县人民医院。

  母亲躺在县医院门诊的病床上,挂着吊瓶输液。母亲脸色腊黄憔悴,白发散乱,闭着眼睛,神情很是苦痛。脸上皱纹如树根如蚯蚓。蚯蚓是那种被人从土里挖出拿去钓鱼,被太阳晒了一天没用完,全都散乱地爬到了母亲的脸上,蚯蚓蔫蔫的,横七竖八地趴在脸上,让这张曾经光鲜靓丽如银盘般的脸变成老干的茄子似的。

  哪门样了?我抓握住母亲的手,这双手因长年劳作变得粗糙如老树皮,因风湿导致十根手指变形,有如老姜块一般,被重压得扭曲变态了。

  光光你怎么回来了?你在新疆那门远那门忙。母亲睁开眼,看见我站在她面前,登时,她眼睛就潮湿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仓老空洞。

  我不好了,我心头跳得快得很!怕是不行了!我都害怕看到你啰!母亲反过紧抓我的手,就象长了锈的起重机的铁钩子那般抓着。

  是儿子不孝!让老妈您得病受苦了。今天我是专门从新疆赶回来侍候您的。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心头打颤,眼泪差点落下来。我感觉自己有点变成妇人了。

  老娘都这门不好了,哪门还不叫老母亲住院呢?!我盯着站在旁边的老三,心头压着一股子火厉声问道。

  医生说没得床位,老娘住不到院!我也没得办法。今天要不是叫120急救车拉起来,怕是连门诊的输液床都住不到呢!

  哪门会这样?

  老母亲是贫困户,只有在乡镇医院和县人民医院住院才是免费的。到乡镇医院看病免费是没得说的。但是,大病重病到县医院只有住院才是免费的,看门诊就得自费。所以,这个院就不好住。有没有病人出院把床位腾出来,我也不晓得。就是腾出来,别个医生不让住,老母亲也还是住不进去的。因为老娘是贫困户,贫困户住院不用交钱,所以给医院带不来任何效益,说白了,医院不但挣不到老娘的钱还要为老娘治病赔钱呢!老三给我说,很是无可奈何。老母亲的这个病啥时候发作,哪个都不晓得。不信你去问医生嘛!

  我上午已经看过了。你母亲这个病是心律不齐,心跳过速,也就是心脏早博。间歇性阵发性,发作时病人十分痛苦……拿着母亲的病历李医生对我说。李医生是县医院心内科主任,脑袋精光有亮,瓶底一般的眼镜后面一双眼窝深凹的小眼闪耀着睿智博学的光。他是县医院心内科的专家权威。

  心率过速是先天性的。太劳累了,心情不佳,情绪燥动就会引发。如累不劳动休息好心情愉快,发病的机率就会很小。

  有没根治的办法?我急切地盯着李医生的眼镜问道。

  根治的办法可能没有,毕竟你母亲七十多岁。但长效的解决办法还有的,那就是做射频消融微创手术。这个手术做了,你母亲就会好。年轻人做完了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复发了。不过考虑你母亲岁数大了,至少百分之七十五的治愈率是没得问题的。

  你们县医院能做吗?我急切地问李医生。我希望立马给母亲做手术。

  我们医院做不了,得请华西医院的专家教授来做。但这是自费项目,医药费手术费是报不了的。

  为什么?

  你母亲是贫困户,医保费都国家给的。你母亲这个手术没有几万块是做不下来的。我们请专家来做,除了手术费还得给专家包个三五千块的红包。这是个行规。李医生望着我茫然朦懂的眼晴,解释说,贫困户的医疗费说政府拨付,一旦费用发生,去找代表政府的医保机构要这笔钱比登天还难。因此,医院收治象你母亲这样的病人是慎之又慎。不要对别个讲呵!要不是我们有亲戚关系,我是不得给你讲的。

  那该怎么办?贫困户就不能得病,就不敢得病了?

  那到不是。小病和常规病国家都是免费的,至于大病重病和疑难杂症就得靠患者自家的力量去解决了。就象你母亲这个病。

  那可以转院吗?

  可以呵!你得找医务科报告院长,确认我们医院做不了,再去请市人民医院的专家来会诊确认,之后,再开论证会,办理各种手续都齐全了才能转院治疗……

  要好久才能办好?

  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多月常事。

  那转到市人民医院可以立即手术吗?

  不一定。市人民医院要看情况,也是要集中病人,凑够人数才能请专家来做。

  在你们县医院是自费,在市人民医院还是自费,同样要请华西专家教授,我们直接去华西医院动手术不行吗?

  可以呵!你去排队挂号至少一两个月,等到你让专家看了病,还得等有了病床,才能住上院的。等这么久,你母亲病等得起,等得了吗?

  这不把人等死了吗?我很愤怒,但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

  你要么确定在本院做。我们帮你请华西专家来做,可能在一二周左右就能来为你母亲做手术。但费用和红包你们要准备。做完手术后,还得办个象样的招待。要么你们转院到市人民医院手术,要么找关系挂号直接到华西去。你们回家好好的商量一下,再来找我吧。不好意思,我马上要去查房了。

  挂完吊瓶,母亲就象好了。

  进不了住院病房。我想找个宾馆住下。明天还挂吊瓶输液。

  这哪门得行!离家那门近,才一百多里路。我们搭个班车回家去住。在宾馆住,我不习惯,晚上睡不着觉。

  我知道母亲一辈子沒住过宾馆。她晓得住宾馆是要花很多钱的。

  不用搭班车,我开车拉你们回吧。妻弟叫他的司机开车送我到资中后,就返乘高铁回去,小车就留给我了。

  老三没跟我们一路回家,他开着摩托车去工地了。

  母亲和老三媳妇坐上车往回走时,已经是黄昏时候了。中午没吃饭,肚子咕噜咕噜地闹起来了。

  吃了饭再回去吧?我征询母亲的意思。

  不吃了。城里饭菜又贵又难吃。还是回去吧。我不饿。母亲看来,只有有钱的老板和有权的官才进馆子吃饭。

  老娘,大哥赶回来中午都没吃饭呢,现在哥怕是饿得有着不住了。老三媳妇对老妈说。

  哦!母亲晃然大悟似的从靠背上直起身来,对老三媳妇说道,那就敢快找馆子吃饭去。

  我把车停在黄鲇鱼特色饭店外。这家馆子古典中式装修,有些豪华。据说,八项规定出台前是县委县政府指定的接待馆子。

  换个地方吧!看这么高档的地方,怕是贵得吧!进了大厅,母亲四周张望半天,不肯落座。

  婆婆,坐倒嘛。我们这里菜不贵还好吃。大堂经理上来搀扶母亲,轻言软语给母亲说,坐这儿嘛,靠窗户。婆婆,我们这儿生意好得很,敢快坐起。一哈儿,客人就来了,位置就莫得了。赶快倒茶来。经理转身招呼服务员。

  我点了条红烧球溪鲇鱼,一个莲花白回锅肉,一个豌豆尖汤。

  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泡莱先端上桌。

  这两个菜没有点咋个就上来了。花米和泡菜,我屋头多得很。要好多钱?

  这是不要钱的。婆婆。服务员马上前来给母亲解释。

  不要钱呵。那就不端下去了嘛。还有没有?多来几个要得不?幺妹子。

  不得行。只能送两个小菜。

  母亲夹起一块泡菜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脆生生,不鹹不淡,盐味进去了,颜色鲜嫩可口,好手艺……母亲象美食家评委那般地品评着。

  红烧鲇鱼一大盆端上来了。菜盆看起来比十五的月亮大多了,跟新疆天下第一盘大盘鸡用的盆子差不多一样大。接着回锅肉也端上来了。

  莫忙。我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母亲的口碟中,却突然被她叫住了。

  老父在还没得吃呢!拿个碗来,先舀一碗带回去他吃。这门好吃的东西,他难得吃到。

  再做一份带回去嘛!

  不了。这门多,吃不完。母亲就一如我们小时候那样,无论是走人户还是生产队打牙祭,她都会把桌上的晕菜,如扣肉、烧白,用青菜叶子包着拿回家给我们吃。

  母亲躺在病床上挂吊瓶。吊瓶的针头扎在她右手背上。

  中午饭时间到了。我问母亲想吃点啥子?她说随便啥子都行,清淡点,最好不要买肉,太贵了。

  我买了一份青笋炒肉片,一份豌豆尖滑肉粉条汤,一双一次性竹筷子和一只一次性塑料小汤匙。

  饭盒端到床前,母亲半坐起来,要下床。不得行。她用右手执筷吃饭,针头会跑还会回血,她试图用左手握筷挟菜,可能平生第一次,好容易挟起一块青笋片,还没运到嘴边,那青笋象泥鳅般从两箸间滑脱了。

  我来喂你吧!

  不得行!我自已不以。母亲好强,一辈都是不服输。

  她又改用汤匙舀。米饭有些硬且呈饭团状,汤匙太软,不用劲,舀不到饭,太用力,汤匙就软了,也舀不到饭。

  我老了,真是没得用了。弄了半天,自已连饭都吃不到嘴巴里头了,真是该死了!唉!母亲叹息。

  你说的啥子!这不是打针把你的手捆到了吗?!来,还是我来喂你吧。从小到大都是你喂我吃饭,我还没喂过你一次饭,想来我这个儿子也是不孝之子!

  哪个说的。你小时候喂你吃饭是当妈天经地义的事,哪个小时候不当妈喂饭喂大的?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母亲摇起头,显得很懊丧。

  你都快是八十岁人了!来嘛,今天你就给儿子一次喂你吃饭的机会,尽点孝心要不要得?!

  半晌,母亲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我把青笋和肉片夹起,送到母亲嘴边,她很温顺地张开嘴,肉片还在入嘴,她却将喈朝前一伸,牙齿一下咬住了,肉片和青笋顷刻进入口中,咔喇咔喇,她的一副好牙把鲜绿梆脆的青笋片嚼得脆响。

  我看着差不了,我又挟了一坨米饭喂到她嘴里。米饭青筝肉片在她嘴里混合着,慢下来,嚼着嚼着并沒有吞咽下去,眼睛望着我,眼光安祥一如稚子。

好吃!好香!肉香,窝笋脆,米饭又软又甜!儿子老娘谢谢你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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