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奶奶说:“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一天,一岁的小枫哭闹不止,妈妈怎么也哄不好。一怒之下,拍了他的小屁屁几下。被奶奶看见了,扇了她几个耳光,“不许打我孙子!”
妈妈捂着脸,很委屈,“我管自己的儿子,错在哪里了?”
“管可以,不许打,不许下死手打!”
“下死手?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儿子回来后,婆媳先后向他告状。他很为难,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和稀泥似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各有各的错,各让一步不就行了?”
奶奶不干了,骂他,“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了媳妇忘了娘!”一怒之下,吞了农药,被发现后送到村卫生室抢救,捡回一条命。
儿子急火攻心,“啪啪啪”,打了媳妇几大耳光,质问她:“你不过分,妈会喝农药吗?”
“我过分?她动手打我,还倒打一钯,恶人先告状!”
“不管怎样,和老人扯皮就不对!”
儿子向着母亲,母亲卫护儿子。母子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外人就是媳妇。媳妇熬不住,气愤地说:“合着整我,这日子咋过?”撇下小枫,走了,后来离了婚。
奶奶高兴得手舞足蹈,“离得好,离得好。和我斗,还嫩了点儿。”她姓董,那年48岁,村里人称她“董疯子”。
有奶奶贴身保护,小枫成了“小霸王”。小朋友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过了他的眼睛,就抢。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向他要,他就满地打滚,哭得死去活来。董疯子轻则骂,重则打,打不赢就拼死,骗死。久而久之,小枫所到之处,大家关门闭户,躲开他“这个瘟神”。
上了幼儿园,和他一起玩的小朋友,不是被他抓伤,就是被他打哭。阿姨们把他安在角落里坐,派专门老师盯着他,但防不胜防,止不住他捣蛋。几乎人人被他抓伤过。
家长们向董疯子诉苦,讨公道。她笑着说:“娃娃一起玩,磕磕碰碰很正常。再说,娃娃打娃娃,打死拖回家。你娃娃打输了,我也没办法。”
家长质问她:“有你这样的奶奶吗?”“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这样惯他,以后有你哭的,只怕到时候没后悔药卖!”“学好千日不足,学坏一时有余。”
回到家,她拿出十元钱对小枫说:“打得好,奶奶喜欢,奖你十块。打不赢就不回家。抓也好,咬也好,用笔戳也好,打赢了就回家。这社会,势大当皇,拳大做王!”
混世魔王,大名鼎鼎。上一年级了,老师们不敢要他。校长没法,让四个班主任抓阄,一(4)班王老师抓到了。她吓死了,坚决不同意,“校长,求求你了,让有经验的老师管他吧?或者,找家在本地老师,如黄老师。”
校长说:“抓阄受份。一个小娃娃,再怎么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他有一疯奶奶啊!”
“你大胆管,学校给你撑腰,怕什么?”
“这……”她话没说完,校长就走了。
8月31日下午,学生报名、注册,然后各到各班,发书、发本子。
放学接孙子时,董疯子和王老师吵起来了。她指着王老师鼻子问:“不想过宁静日子吧?把小枫安在后排。”
“刚开始让他坐二组中间,周围是女生。他像个磨子,到处转。打那个的头,抓这个的脸,抢那个的笔,撕这个的书。她们不停地向老师告状,课不能上了。老师批评他,他大哭大闹……”
董疯子抓住王老师的领头,推搡她说:“做错了,还污赖我孙子!”刚毕业两年的她,懵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董疯子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几个家长看不过去,议论纷纷,“爱学的娃,哪里坐都一样”,“你孙子高,坐前面遮了后面的”,“座位经常调,这次不好,下次再换”,“你孙子是宝贝,别人的难道是草?”“又不是你办的学校,凭什么听你的?”“人家一个大姑娘,这样骂人家,忍心吗?你也养儿养女的!”
“随便怎么说,达不到要求,我就不依!”然后,拽着小枫,悻悻地走了。王老师满心委屈,满脸泪珠,呆在教室里,偷偷抹眼泪。
9月1日下午,董疯子又在骂。“这不是咒我的小枫死吗?”
“有话好好说”,恰巧校长路过,问她,“怎么回事?”
“小枫说,数学老师诅咒他!”
校长拉过小枫说:“乖孩子,不说谎。数学老师怎么说你的?”
“他说,再不遵守纪律,就打死我。他还用眼睛挖我!”
“他打你了吗?”
“没有!”
校长回头对董疯子说:“老人家,你看,老师说的是气话!”
“不管气话,疯话,咒我的孙子死就不行,我要到教育局投诉他!”
“好,好,好,我代他向你道个歉。”校长躹了一躬说,“对不起!”
董疯子气冲冲扯着小枫走了。
9月6日早上,做早操时,董疯子见到黄老师就厮扯。
原来5日中午,小枫抓住赵芳红的手,死劲咬,她大哭。黄老师路过撞见了,拉不开小枫。就用手打小枫的手心,他才松口。
董疯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活了,死了算了!”披头散发,涕泗横流。
黄老师呆站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学生们哗然,早操无法做了。校长说,各回各班。
几个女老师拉起董疯子。她还在骂骂咧咧,“老子就是要在全校出他的丑。把我的孙子打成残疾,莫想有好日子过!”
“他咬赵芳红,我拉他,拍了几下手心,打成残疾,骗谁呢?王老师,叫他来,大家看看。”黄老师说。
另一个老师找来赵芳红,她的左手上几个血红的牙印。“她的家长没找你,是不想把事情搞大了。你倒好!”
董疯子仍愤愤不平,“大人打娃就不行!”
王老师找来小枫,拉着他的手给老师们看。黄老师问,“哪里残疾了?连痕迹都没有!”
“昨天晚上,左手红彤彤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哭了一夜!”
另一个老师说:“哭了一夜?眼睛肯定肿得像桃子,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你们以多欺少!”
“欺负你?世间最大的,不过是一个‘理’字。我们说的是事实。”
董疯子咬着牙,一头撞向王老师,“都怪你,叫他们不和小枫玩,小枫才咬小红的。跟你拼了!”毫无防备的王老师,被撞得摔了个仰面朝天。
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村长来了,劝走了董疯子。原来校长见她来时,打电话向村长求救,村长答应了。
一(4)班老师纷纷找校长诉苦,“天天骂,天天吵,吃了亏,还没地方说理!”
校长说:“我也没办法,随他去吧。”
“随他去,这课还能上吗?”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磨要巴,娃要花。”
从此,老师们一管小枫,叫他上课好好听讲,认真做作业。他就说:“我告诉我奶奶的,说老师打我,骂我!”老师们怕惹祸上身,不敢管他。
校委会讨论小枫的问题,决定找村干部帮忙。妇联主任对董疯子说,惯子等于杀子,老师管他是他的福气。再这么溺爱他,就把监护权转给他妈妈。
村长做小枫爷爷和爸的工作,但两个大男人说,“我们说了,她不听。说多了,她天天吵,我们也没有办法。”
村校联手“会诊”后,董疯子发疯的次数少了。小枫的习惯却没有改变多少。仍然撒谎,厌学,与小朋友疯逗打闹。仍然老师一管,就哭,就闹。不听讲,不做作业。
小学六年级,小枫门门挂科。适逢初中叛逆期,与教他的每个老师都发生过冲突。初二上学期就辍学了。
年纪太小,十二岁,体力活干不动,技术活干不了,打工没人要。学手艺呢?师傅不敢收。
成天游手好闲,结交不三不四的浪荡青年。这样过了三四年,十六岁那年,加入所谓“投资公司(开赌场,放高利贷)”,当马仔,收码钱和讨债。十八岁那年,卷入黑帮火并,被乱刀剁死了。
董疯子想拼老命,却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害死我孙子的人”。在悔恨和家人的指责之中,度过残生——“前半辈子白活了,后半辈子活着也没啥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