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家过完冬至,我便收拾行囊,再次踏上旅途。从小在城镇长大的我,对农村生活多少抱着点好奇心,在我的想象中,农村应该有古朴的院落,袅袅的炊烟,苍翠的竹林,雅致的凉亭......对,还有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虽然见过农村,也去过农村,但毕竟没有真正长时间住在农村,更没有干过农活,所以真实的农村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还不知道,或许此行将会打破我美好的幻想,把农村真实的那一面展现在我眼前。
之前还在海南的时候,我便已经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昌公书局。它原本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小学,村里一位名叫陈英昌的老人用自己半生的积蓄,把它改建成了一座乡村公益图书馆,为村里的孩子提供精神食粮。它是一个公益项目,没有太多的运营收入来源,书局里有一部分书来自社会爱心人士的无偿捐赠。为了收支平衡,书局常年招聘义工,辅助管理并维持书局的正常运作。
书局所在的村落叫足荣村,位于广东省湛江市龙门镇。说实话,对于农村的幻想在去的路上已经被打破了。我先是坐了六个小时高铁到达湛江西高铁站,又转了两趟大巴车才到镇上。镇上离村里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好在书局这边有车来接,人生地不熟的,拎着偌大一个行李箱,这样的折腾确实够呛。
鉴于一路上所有的见闻,我已经慢慢在心里降低预期,告诉自己把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抛诸脑后,以便接受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毕竟我不是来这里一日游的,接下来至少一个月,我要在这里生活,必须调整自己,尽快适应。脚刚从车上落地,眼前呈现的一切,不是如诗如画的世外桃源,也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是与幻想有着天壤之别的、真真实实的农村。
书局初印象
车停在书局门口的古榕树下,脚下踩的不再是平坦的水泥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沙石路。榕树下有一群散养的鸡和羊,在落叶中搜寻食物,不时发出几声鸣叫,我且当做对我的欢迎吧。顺着一旁的小道走进去,便到了书局的大门口,门梁上留有几个残缺不全的字,后来才知道是“知足小院”。门底下的石阶已经布满苔痕,杂草野花从石缝中乱窜出来,斑驳的围墙,蚀化的砖瓦泛着岁月的痕迹。
拾级而上,进了门,绕过照壁,便是知足小院。院内同样栽种了一棵老榕树,伸出来的枝桠比一旁的屋顶还高出许多,风一吹,落叶带着沙沙的响声散落在红砖和沙石铺成的地上。树下阴凉之处,安放着两个以榕树干作为支撑底座的圆形玻璃桌台,四周还有同是树干制作而成的矮凳子,可供游客歇息。
书局整体格局是坐东朝西,东西向、南北向各有一排平房围着院子,正对着大门的平房则是书局的主体,门框上“昌公书局”的牌匾格外显眼。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跨过门槛,便是书局的小天井,四周共有5个房间,可以看得出经过精心的布置,书架上除了各种书籍,还陈列着一些手工小物件,墙上挂有书法、水墨画和老照片,给书局增添了许多古朴的气息。
旅途奔波,我暂时还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周围的一切。我跟着同在这里做义工的一个小伙伴,用最短的时间熟悉了书局的整体格局与工作内容。院中每天都会落满榕树叶,每天早上起床需要清扫落叶,维持书局干净整洁,基本就没其他事了。周末或节假日,义工需要负责给来书局的小孩子上课。至于上什么课,全凭自己发挥。这样看来,这里的义工轻松许多,每天会有足够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书局这边有两个常驻老师协助维持书局的正常运营,他们是本地人,白天过来书局,晚上则回自己家,不在书局过夜。此外便是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义工。负责为我讲解的义工小伙伴则第二天就走了,他已经做满一个月,我便是来接替他的。另外两名义工是一对母子,他们还会陪伴我度过一个多星期的时光,这也是我在这边觉得较有趣的一段时光。
哆啦:天猫精灵,我要听赵雷的《成都》
哆啦还是个小孩子,我问他几岁,他说我现在四岁半啦!
尽管年纪小,但他走过的路,到过的城市可不少。在来书局之前,哆啦已经跟着他妈妈走过大半个中国了。哆啦妈也是90后,她一毕业便与爱人结婚,很快生下哆啦。现在是自由职业者,有足够多的闲暇时间,便带着哆啦一路随心而行,见证彼此的成长。
我一个成年人听了既羡慕,又汗颜。想想自己,都快奔三的人了,才刚走出广东省,眼界还比不上一个小毛孩。对于哆啦来说,这是一笔多么宝贵的精神财富呀。尽管他还小,不太记事,但这已经足够改变他,让他更加与众不同。跟同龄人相比,他更加地懂事,也不是一个熊孩纸。
每天早上扫落叶,他都非常积极。小小的身板,拿着比他高出头的扫帚,推着装垃圾的拖车,一点都不含糊。小孩子总得有点事做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劳动在他的眼里,也是玩乐的一部分。当然,再怎么懂事,他也只是个孩子,有时也会调皮捣蛋。比如拿着扫帚,把好不容易扫成一堆的落叶打散了。
他很喜欢听歌,除了儿歌之外,最喜欢的是赵雷的《成都》。他经常对着天猫精灵喊要听《成都》,他还没去过成都,却对成都有一股执着的迷恋。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去的,而且不会等太久。
圣诞节那天,哆啦在拆圣诞礼物,他说是平安夜圣诞老人在睡梦中送给他的。我当然知道,他说的“圣诞老人”就是他妈妈。看他这么开心,我自然不会去戳穿这个美丽的谎言。愿你一直保有一颗童心,远离成长的烦恼。
村里的熊孩纸
村子里的孩子都很朴实,自来熟。一到放学,孩子们便涌到书局看书玩耍,刚开始看到我还因陌生有点胆怯,聊了两句便对我很是亲切,一直缠着我让我陪他们玩。孩子们的表现欲特别强,他们大部分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住一起,或许在家里很少得到肯定吧,渴望能在我这里得到认同。跳绳、踢毽子、单双手翻跟头、一字马、下腰......恨不得把一身的技能展现给我看,让我给他们拍照拍视频。
陈老师,你看我会一字马!
陈老师,你陪我玩好不好?
陈老师,你吃完饭陪我看书好不好?
......
虽然挺闹腾,但能得到小孩子的肯定与“宠溺”,心里还是挺开心,我也可以暂时忘掉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事实,共享这份久违的欢乐。
村里很多女孩子都留短头发,有些孩子第一眼真的不太好辨别性别,只能从名字与衣着去发现一些线索。这个小毛孩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又萌又机灵。小小年纪就懂得“套路”别人,她问我:左边一个女,右边一个马,是什么字?呵!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想要占我的便宜,坏的很。我不答她,她还特地在纸上把字写出来,叫我念。哼!陈慧媛,我记住妳了!
这个女孩子叫陈柳菲,她问我梦想成为什么,我说我想成为小孩子。跟你们在一起,我又何尝不是个小孩子呢?!
孩子们,上课啦!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小孩子期待的周末到了。于我而言,最大的考验来了,给一群熊孩纸上课,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否hold得住。因为也没掌握什么特殊小技能,只能临时抱佛脚,在网上搜各种教程,学习制作一些简单的手工折纸。我想自己能学得会,对孩子们来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难度吧。
或许是因为来了新的老师,孩子们都觉得很期待,早早地涌进教室占座位,见到我便把我团团围住,问我上什么课,得知是上手工课,又问做什么手工......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怯场,孩子们会不会不感兴趣不捧场,看来我是多虑了,大家的热情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已无暇紧张。
不过我似乎高估了小孩子的动手能力,年纪大点的多少还能独自完成一些步骤,小一点的孩子就完全跟不上节奏了。不过好在大家都有耐心,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作品。或许做得并不那么好看,但大家都争抢着到我面前“炫耀”自己的杰作,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我作出肯定。这么丁点付出就能让孩子们度过一个充实欢乐的周末,我挺欣慰。
女孩子对手工课都还挺期待的,可男孩子就不同了,于是有了以下让人忍俊不禁的对话:
“你们要上课吗?”
“什么课?”
“手工课和音乐课。”
“不要。” “可以上劳动课吗?”
“劳动课?......那你们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吧!”
这么奇怪的要求我怎么能不满足你们呢?
寻找心中的河流
2019年的最后一天,哆啦和她妈妈结束了一个月的义工生活,离开书局。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国最北端的城市——漠河。自此之后,便再没有新的义工来书局,将近一个月,我独自一人呆在昌公书局这方老旧的宅院之中。虽说书局是雷州的一张文化名片,怎奈地理位置过于偏僻,与外界联通不便,鲜有外人光临。倒是村中的小孩子会经常光顾书局,嬉戏也好,看书也罢,多少给书局增添些许人气。
白天倒无所谓,可晚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农村没有什么夜生活,太阳一落山,便意味着一天的结束。书局里只有几盏光线十分微弱的白炽灯,在如墨的夜色里,这点灯光无异于杯水车薪。似乎月光都不屑于光顾这个偏僻的村落,整个院子几乎看不到一丝光线,如同一颗黑色钮扣嵌入一堆煤灰之中,漆黑一片。
晚上特别的安静,安静得能清晰听到房梁上虫子啃咬腐木的声音,砖缝中蛐蛐“吱吱吱~”的鸣叫声,还有院子里树叶掉落下来与地板砖触碰的声音。当然,也安静得阴深,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慌,除了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允许人瞎想。一旦胡思乱想,背后便是一阵凉意。因为足够安静,晚上睡眠质量也出奇的好,往往一夜无梦,闭眼是深夜,睁眼是清晨。
同样是夜晚,不同的心境下,会产生不一样的情感。以前的我挺享受夜晚的,因为只有夜晚的时间才能由自己支配。走在城市的街道中,黑色就是我的保护色,只要再戴上耳机,我便可与周遭的一切划清界限,内心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而在这里,我似乎又害怕黑夜的降临。偌大的院子里,与我做伴的,是那遥不可及的暗淡星辰,是那了无生机的枯枝残叶,是那噬人心骨的瑟瑟阴风。我只能通过早睡早起的方法来尽可能地缩短这种痛苦的体验。从没想过,喜欢安静,享受孤独的我,竟然对抗不了农村夜晚的死寂。
这样的慢生活让我有一种离开以前的生活很久的错觉,可事实上,我离开深圳,也才不过两个月。这段日子,有得有失,失的是身外之物,得的是精神财富,或许无法衡量孰多孰少,但这一点都不重要。起码我给了自己一个缓冲期,让自己从以前凌乱的生活状态中跳脱出来,更加理性地规划未来的人生。
有所思考,才能有所沉淀。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冲动过后总得收拾心情,继续负重前行。年轻不应该是任性的资本,何况我,早已不再年轻。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肩上有需要我去背负的责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想有这样不可挽回的遗憾,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试想,这匆匆年岁,可曾绕过谁?
过年本不打算回家,来书局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麻木地度过这个“不太好过”的年。可我发现,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过年,说是不想回家,可但凡有个家,谁真心不想回呢?好好的年,非得因为我一个人,让家里人都不好过?我不能这么自私!
《平凡的世界》里,孙玉厚问女儿孙兰香:“写信没说回,你咋回了?”兰香答:“过年嘛,咋都要回。”二人便相视一笑。
《人在囧途》中,回乡的大巴车上,王宝强唱道:“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朴实又饱含真情的歌词感染了车上每一个人,心中本已火热的归乡团圆之心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家,越来越近了……
我,是不是也该回家了呢?
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在寻找
找那条流淌在心中的河流
我知道也许它不在任何地方
或是就在我心底最疼痛的故乡
莫醒
2019年12月23日-2020年01月26日于昌公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