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四点多钟,喧闹的孩子们都自愿地随姥姥去她家里了。细雨霏霏,搬个小椅子,抱着祯儿到六楼阳台观雨,拥抱这难得的清净。
前排是一幢六层楼房,挡住了大路。从阳台一拃宽的铁栅罅隙向外望去,一团杨絮优哉游哉地在空中上上下下曲曲弯弯地漂浮。我横抱了祯儿哺乳,再抬头已不见杨絮的踪影。前院的一小株香椿,细细的树干擎着一头暖黄绿油的叶子,叶子在空中自在地舒展着,一动不动。没有风那杨絮如何瓢?香椿近旁的一棵葱茏繁茂的女贞树也丝纹不动。不觉祯儿的嘴松开了乳头,我扯下衣襟,换了个姿势抱着,让这孩子在我怀抱里睡一会儿吧,被小哥哥小姐姐们闹腾的一天都没有能够合眼了。香椿树的枝叶微微摆动,好像有人在阳台水泥地面上时不时地滴了一滴又一滴浅灰色墨水,顷刻,水被干涸的地收了去,没了一丝痕迹。远处一零五国道上时不时地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哗哗哗”碾过马路的大货车声,偶尔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
“把老二放床上去吧。”先生蹑手蹑脚地站在我身后,吓我一跳。我们回屋,缓缓地把祯儿放床上,白皙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右手握着拳头,有微微的鼻鼾呢。
安放好祯儿,回头帮先生收拾这满屋的凌乱狼藉:把两个大大的空调纸箱重新搬运到阁楼上,一件一件地捡起地板上的玩具,把墙角的一只鞋子放到鞋架,把沙发上零星散落的书立回书柜,把小老二倒地下的垃圾重新扫到垃圾桶……
难得先生晚上有空,吃过饭,我们驱车到附近的国家湿地公园散步。说是湿地公园,其实是原来的两个大窑坑水库,挖通了,连成一大片水域。修整周圈堤岸,植花种树,架桥铺路,引来春燕衔泥,蛙鸣夏夜,鸟儿啾啾,虫声细细。
雨似停非停,酒红色的木栅桥湿漉漉的,踏上去有些空洞的声响。水面上纱雾蒙蒙,烟波浩渺,堤岸是青青一片,绿意新翠,我们走进了一抹山水风景画里。近处扶栏的圆柱下,挂着一溜儿断断续续地一颗一颗透亮的水珠,像铺开的一长串晶莹玛瑙石,让人想触摸,又不忍去触摸。这会儿湿地游人稀少,祯儿在青砖甬道上挪着欢腾的步子,爸爸采了路边的野花送给她,她欢喜地拿到鼻端嗅嗅,又递予妈妈。祯儿在前走走瞧瞧,到青砖的边缘,架起小小的双臂,一只小小的脚丫,磨着鞋底,一点一点地蹭着下台阶。先生又过来搂我的脖颈,我一闪,他顺势抓紧我的手,牵着走。
先生抱着祯儿,我们徜徉在水韵文化宣传走廊,天空阴暗,字迹寻不见。穿过走廊,是一座八角凉亭。亭顶亭柱都是一色深红,想必是刚刚粉刷过,还有一股淡淡地油漆味儿。亭边有一簇蔷薇开得正浓,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王维的《画》,喜欢那意境,山、水、花、鸟一句一物,构成了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历代文人都喜欢歌颂春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是即使在父辈那一代的农民,收成欠佳,仓储不足,春节过后,青黄不接,也是一年当中最难熬的时令。听奶奶说,面黄焦瘦的父亲有气无力地瘫坐在院落门槛上,饿得前肚皮贴在后肚皮,折叠的麻杆样,眼巴巴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灰头土脸的父母,展开干裂的嘴唇,呼出微弱的声息:“娘,给我煮点面汤喝吧~~~”
奶奶一生孕育九个孩子,二姑上面还有一个最俊俏的姑姑,在大约八九岁的时候发高烧,经久不退无钱就医就死去了。听人说,当年爷爷拿张破草席卷起来,天擦黑时丢到荒野。那人还说,奶奶未曾因此而落过一滴眼泪,还有余下的八个娃娃要她抚养啊。
雨停了,我抱起祯儿,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张大嘴巴,凑近我的面颊,“呜-嘛-”小小的身躯在我怀里一窜,就这样一个大大的口水就印在我的面颊上了。弯腰放下她,她便一颠一颠地跑开去。冷不丁一回头,脆生生唤一下“爸爸!”,先生声叫声应地附和着。看着这甜蜜的一对父女,我的思绪不禁飘远。
每天晚上,先生去学校看班级,我一个人带两个娃,争吵哭闹是少不了的。“妈妈,你还管不管小老二!”芳儿拦腰抱着祯儿,嗷嗷叫着,一下把小的扔到我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祯儿又跑到书房拉开姐姐的书包拉链。“别让小老二在我这里,我怎么练习舞蹈?!”芳儿跺着脚,噘起嘴,双眉倒竖,杏眼圆瞪,两腮鼓若青蛙肚皮。
我抱着祯儿给台灯下的芳儿听写她学过所有拼音:一手抱着祯儿,一手拿笔画掉听写过的拼音,祯儿不知何时弄翻了笔盒,大大小小的笔被扔掉到处都是;我一手挡住祯儿,一手握着粉笔在小黑板上书写芳儿应学的古诗“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我们的家庭教育由原来的黑脸白脸模式转为夸赞鼓励模式。可是每逢芳儿磨唧时,心中的熊熊怒火就像地鼠一样突突冒出来,打下去,冒出来,打下去,然后用充满温情地语调诱惑地鼓励她说:“我们闪电芳从来不磨唧!起床超级快!我们可是超级芳哦!”“说话算话的超级芳!电视说看两集就看两集!”
一日,我又一边看孩子一边看书,拿支笔在书上写写画画。先生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笔,抡臂一甩,我最心爱的按动笔被“啪”地一声砸在玻璃窗上,弹落到窗台。他双眉倒竖,冲我大吼:“说过多少次了!看孩子时不让你拿笔!!!万一扎住小老二怎么办?!”祯儿喜欢抢我手中的笔,而我往往又禁不住她的哭啼。
天幕闭合,路灯已亮。先生载着我和祯儿去姥姥家,到了姥姥家里,芳儿和表妹玩得意犹未尽,我们劝说着把她带回家。
深夜三点多钟,我坐在电脑桌前,敲击着这些文字,扭头看到黑黑的玻璃窗面上映着我模糊的脸,影影绰绰。我渐渐明白,岁月静好不是一味地日日晴空万里,而是风和日丽中,有时阴,有时雨,有时雪,有时雾。四季流转变幻,昼阳夜月,我和先生胼手抵足,共同撑起这个家,安静祥和,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