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文坛中,二晏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对“父子兵”,将“花间词”发挥到极致,但这两位父子却是水火不容,正如两人的词风——冰与火的对立。晏殊偏好淡雅,感情含蓄、内敛,如轻风细雨般的温和;晏几道却是反其道,爱好艳丽,感情张扬、热烈,如疾风劲雨般的强烈。对比起来,晏殊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看透世事的老者,而晏几道则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无所顾忌。
一直以来,后世者大多认为晏几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珠玉词》和《小山词》进行全方位的比较,就为了分出伯仲,但我认为只要能表达内心最真挚的情感的诗词就是好的诗词,诗词之间没有高下、伯仲之分,一千个读者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要可以和自己产生共鸣的诗词都值得我们却品味。我喜欢《珠玉词》的温婉圆润,也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同时喜欢《小山词》的哀感艳丽,钟情于晏殊的风流闲雅,并也不妨碍对晏几道率真痴情的欣赏。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这应该是所读诗歌中很唯美的一次遇见,一场遇见,转眼便是此生无尽的相思。相思,是小山词情感的主旋律,晏几道对歌女妓女总是有着无限的同情,一生为其写了很多词,但《临江仙》中的小蘋却一直是他心中的朱砂痣,他好像做了一场很美的梦,梦醒后便一直追忆梦中的女子。“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梦、酒”是小山词最常用的意象,有人形容晏几道“痴”,其中最痴的“情痴”,在他的诗词中男女相思总与梦境有关,或许是现实残酷,太多深情无法诉说,人难见情难消,唯有借酒消愁在梦中回忆过往,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余下的唯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首《临江仙》哀感顽艳,让我们看到了一往情深的词人形象,以及那无法言说的彻骨之痛。如果说这首词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够炽烈,那么《长相思》就极其直白、缠绵。“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想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上下片都直言唯有想见才可终了相思之苦,“若问”自问自答,痴人痴语;“浅情人不知”,晏几道绝对深情,但他所遇之人,却大多情浅,无论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小蘋,还是“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的小莲,都是浅情之人,别后便杳无音信,辜负了自己刻骨相思,但晏几道却依旧一往情深,不疑不恨。
相较之下,晏殊在诉说相思之情的时候,则更加委婉含蓄,有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味道。就如《玉楼春·春恨》浅易直白,虽然简单,却因语言恳切,切情近理,而婉转缠绵。词的上片“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信手拈来,年之人往往不懂送别之人的苦,留下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望不见送别之人眼中的泪花。“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晏殊同样也喜欢以“梦”入词,楼上的五更钟声使美梦化为残梦,雨中的花朵更使人内心增添了忧愁。下片那种相思之情显然是要更加凄美,对于那些无情的人来说,他们哪里会懂得有情人的痛苦?内心里的每一寸相思,那都是化为了千丝万缕,更为细小的相思。天涯海角可以走到尽头,但是内心里的那一份相思,则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又如千古名篇《蝶恋花》,词的上片从早晨写起,一直到夜晚,再到第二天早晨,细腻地描写了主人公一天一夜的相思之心。其中“燕子双飞”、“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更是表达了相思的苦楚,晏殊最喜欢在词中写燕子,人不如燕,燕子尚且双宿双飞,而自己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明月本无错,可词人却恼明月不懂离恨之苦,情无处释放,唯有恼明月才可排遣一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西风凋碧树,相思蚀人心。站在高楼之上,觅尽天涯,依然见不到思念的人。“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想要给心上之人写一封信,寄上自己的相思,可是,山长水阔,心上之人在哪里?这一封相思,又该寄向何方呢?
二晏表达相思的词作,写的感人至深,二人都喜欢以“梦”入诗,而晏几道的梦炽烈沉痛,晏殊的梦则哀婉感人。我想相思到极致便是在梦中,当晏几道独立于花间词派,写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时,或许就已经领悟到父亲写“燕子双飞去”时的心情,想象着父亲也同自己一般被情所困,在古时一别往往都是此生难见,也唯有在梦中才能相见,无论怎样的梦,以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词,梦醒后便只余那无穷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