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到了吗？”

门口一个女人穿着半旧的花布夹袄，眼神期盼地看着回来的男人，此时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

男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工服，脚下一双老式劳保鞋，那上面满是泥泞。

只见男人低垂着头，嘴角蠕动刚准备说话，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最后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不说话。

径自走到院子的一口水缸旁，用葫瓢捞上来一瓢水，一只手抄着水胡乱地往脸上洗了几把。

待脸上清爽了些，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女人，眉头微拢，语气隐忍但最终还是出声道：“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这天都黑了，我看你到哪里去找她！”

女人一听丈夫带点怒意的责备，此时也忍不住落下眼泪，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男人：“我哪有说什么，就让她不要跟刘小刚瞎混，那人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咱闺女跟他混能混出什么好。”

说着女人就暗自抹眼泪，老两口相对无语，空气中夹杂着男人淡淡的叹气和忧愁。院门口，那挂在天上的月亮发出微弱的光，将男人和女人对峙的身影拉的老长。

李彤此时一个人走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她很小的时候偶然间得知自己是母亲和别人的私生子，从那以后，她变得叛逆，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凡是父母反对的，她都要大着胆子去做一做，不为其他，只为报复，她渴望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令她耻辱的身份。

脑子混混沌沌，她也没有注意看前面的路。

“哎吆，你不看路的啊……”一个嗲嗲的并不年轻的女人声音传进耳边。

她一惊，抬头正对上女人薄怒的眼睛。本以为会讨一顿骂，可女人看了她两眼，随即笑了笑。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当着她的面吞云吐雾。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彤红着脸道歉，随后脚步匆匆地离开。

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吐着烟笑了笑。

刘小刚家在巷子深处，李彤来过几次。此时来到门前，她看着紧闭的大门，有点失落。其实她早该想到他不在家，最近他都是在厂子里上夜班，现在这个点怎么可能在家。

转身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突然前边巷口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吆，刚子下班啦！”

李彤借着巷口微弱的光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当看清他搂着一个女人时，李彤慌了，一个闪身躲在暗处。

刘小刚远远的搂着女人来到自家门口。一边拿钥匙开门顺便还调笑着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大口。

两人搂抱着进了门。直到李彤再也看不见为止。眼泪再也控制不了地往下掉，没有声音，她害怕被听见，原来她一直这么卑微甚至渺小。她渴望拥有自己的家从来都是这么困难。

脚步虚浮，精神恍惚，直到巷口的警笛声响起，那穿着制服的警察快速行动，将巷子里的男人和女人一网打尽，都带走了。好几个男人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李彤此时被一个男人捂着嘴巴按在一旁的暗处，力气很大，她甚至觉得他要捂死自己。

那天以后，李彤认识了这个叫裴落的男人。

裴落在一家歌厅上班，每天都周旋在女人堆里，因此他最了解女人。她没有隐瞒李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欺骗她，因为他知道她刚刚失恋。

一天酒后，李彤被带进了裴落的家，两人发生了关系。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第一次干坏事时心惊胆战，第二次干熟练了不少，而第三次干，显然已经淡定从容。

自从和裴落在一起后，李彤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已经完全不似以前的慌张，面对他们的调笑她已经可以淡然处之。

再一次见到刘小刚时，李彤也是波澜不惊。倒是刘小刚有几分欲言又止。最后，两人措身而过，像每个路上的陌生人一样。

歌厅大堂里，一个微胖的男人此时满身酒气地揪着李彤的衣服，非要让她陪睡。经理陪着笑脸地跟在男人身后解释，试图说明李彤并不是坐台女，只是前台收银员。然而，在这些嫖客眼里，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被明码标价的，只要给钱都能睡。

胖男人是一个企业老板，在地方上很有知名度，歌厅里的人都认识也都给足面子。此时男人让人作呕的嘴已经亲上李彤的脸颊，旁边的经理和其他人也只是稍稍做样子地劝一劝，并没有真的要制止。

李彤是怎么也不从的，情急之下，她拿起旁边一瓶啤酒就冲男人脑门咂下去……

裴落满身血污地倒在地上，旁边李彤声嘶力竭地跪在旁边求那些人别打了，可是任她喊破嗓子也没人停下，看着裴落就快被打死了，李彤大吼一声：“我都听你们的，不就是陪睡吗？我陪，我陪，别打了，我陪还不行吗？

……

裴落走了，那天之后，李彤再也没有见过他。

夜晚，窄巷子里的女人们依然站在巷口，迎来送往的男人们也没有停下脚步。

玲姐手里夹着烟看着李彤道：“听说，你跟浩哥好上了，他可比你之前的那些个相好的有钱，他怎么不给你换个地方”

李彤吐了一个烟圈，那烟圈飘在寒风里，还没有挣扎一下，就灰飞烟灭。

嘴里痴笑一声，李彤看了玲姐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那里此时漆黑一片。

这天夜里，李彤刚送走一个男人，成浩就跌跌撞撞敲开她的门。

还没等李彤问话，成浩拉着他的手腕就朝着巷口跑去，那里一辆不起眼的车停在路边。

两人上车后，李彤看着车里还有两个男人在，也没好问成浩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静静地待在一边。

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龙哥，那批货真不是我做的，你一定帮帮我……”

门外，李彤听着卧室里隐约传出的电话声，悄悄退开。

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那白茫茫的一片，遮去了这世间多少繁华。多希望这雪一直不停地下，让这世界永远都是那片白色。然而这世界终究不是她说了算。

窝在这个小镇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李彤每天都是在家里，从没有出去过。除了做饭就是发呆，她倒是又变回了很久以前的生活。

只是那时，他身边总有一个女人每天耳提面命，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扰的她厌烦至极。

最近突然有点想她，那个她很久没有叫一声“妈妈”的女人。

这天，突然几个陌生男人撞开了家里的门，成浩被打的半死，李彤在旁边试图劝解。但那也仅仅是试图，她也并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她只是在半夜突然被人带走，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男人的承诺，

那些人把只剩下一口气的成浩带走了，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为难李彤。

李彤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房子，第一次觉得有点寂寞有点想家。她想，她迷路了。

除夕的晚上，李彤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没想到是刘小刚。

他说他要结婚了，和自己那天撞见的那个女人。后来，李彤知道那个女人曾经也在那个窄巷子里工作，刘小刚也就是在那里跟她上了楼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李彤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心如止水，可是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心里稍稍起了涟漪。

刘小刚和她从小一个村子长大，他很早就在社会上混。干过很多职业，大多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也是她母亲当初极力反对两人在一起的原因，可是可笑的是，他宁愿要那样一个女人也不要当初干净的自己。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我们极力想去抓在手里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指尖的流沙，随风而去。

刘小刚的婚礼李彤当然不会参加。不过，她却也给他发了一个微信红包，聊表心意。

李彤在那个小镇一直过完了整个冬天。于她而言，这个陌生的地方更加安全没有羞耻，她过的相对惬意。并且这里的人们看见她会真诚地对她微笑。

得知她的母亲生病的时候，已经是来年3月，此时冬天已经过去，世界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她匆匆收拾好行装，却迟迟没有动身。

直到那个午后，那个叫林乔的男人拉起她的手，她才终于有勇气重新踏出脚步，向着回家的路奔走。

车上，她看着男人真诚的目光，有点恍惚。

她努力回想，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彼此有了牵绊的呢？后来，她想起了那个冬日，她第一次踏出租住的小屋，男人站在雪地里，暖阳透过雪地折射在他的脸上，他轻轻微笑着于她点头示意，那嘴角边还有深深的酒窝，是那样干净美好！

母亲得的是肠癌，好在发现的早，做过化疗，虽然人遭了罪，但医生说了，只要后面不复发活个五六年是没有问题的。

再次回到李彤熟悉的家里，她感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在那么久远的时间里，她过的很累很累，此时回到熟悉的房间，她看着桌上小时候的照片，她觉得她又变得轻松。不管过了多久，只要找到回家的路，我们还是曾经的自己！

后记：

我和林乔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林茴。我爸说她跟我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我不信，我爸就跑到房间翻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里面夹着很多张我小时候的照片，我看着看着就流泪了。那里清楚地记载着我的成长历史。开篇第一页这样写道：

等了10个月，你终于与我见面了。

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因为无论好坏终究做了。

看着面前这个崭新的生命，不就预示着新的开始吗？

从今天开始我的身份是母亲，我给你取名李彤，希望你也像太阳一样朝气蓬勃！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