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鸣岐沉吟不语，李瑞昭心里的紧张不安在慢慢积累、叠加，快要到了他不能承受的地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王桂枝迈着小脚走了进来。她笑着叨咕着：“这门轴缺油了，这一声动静都吓了我一跳。”

见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反应，她抬起头，看见李鸣岐和李瑞昭父子俩一个坐在炕上，一个站在地上，仿佛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房门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丝毫得没有影响到他们。

“我说，你们这是在干啥呢？”王桂枝走到炕前坐下，有点好奇地问。

李鸣岐颇为不爽地轻哼了一声：“哼，你家三少爷长大了！”

多年的老夫老妻了，王桂枝立刻明白这是三儿子触犯了丈夫，惹得丈夫不高兴了，但是还没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

“儿子长大了是好事儿啊！”王桂枝笑呵呵地企图和稀泥。尽管她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但是她不希望父子俩反目。她看出来一直不驯服的三儿子已经濒于发作的边缘了。

“长大了，闹着要娶媳妇了！”李鸣岐语带嘲讽，明明白白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要娶媳妇是好事儿啊。”王桂枝还是没有摸清楚事情的缘由，不明白为啥丈夫一脸的不满意？她随口说：“只是还没有找着合适的人家呢。”

“不用咱们瞎操心了，你家三少爷自有主张！”李鸣岐的语气越来越不好，脸上的神情也满是不屑。

李瑞昭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来。他低声吼道：“我要娶媳妇很可笑、很不该吗？！”

王桂枝被吼得一愣，莫名其妙地说：“没人说你不该娶媳妇啊？我说了，是好事儿啊。”

李瑞昭无力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母亲怎么这么蠢？他认为，母亲一直都在瞎搅和。他不知道，王桂枝真的很无辜。

李鸣岐的不满也发作了。他冲着李瑞昭低声吼道：“你真长本事了！在我屋里吼啥呢？你吼谁呢？”

王桂枝一看，坏了、坏了，自己不但没能摁住这爷儿俩，好像反倒把火气给撩出来了。她无奈地摸摸鬓角，低声请求道：“你们好歹告诉我一声，究竟咋回事儿啊？”

“咋回事儿？”李鸣岐气咻咻地说：“就是你儿子要娶媳妇儿，而且人家自己已经看好了一个姑娘，非卿不娶呢。”

“啊？啥姑娘？哪儿人？长啥样儿？”王桂枝的关注点果然与李鸣岐大不相同。她不无担心地补充道：“咱们看上人家了，人家家里同意吗？”

李鸣岐父子俩都被王桂枝打败了。父子俩难得地不约而同说：“咱家的小子还有人家看不上的？”、“妈，你儿子就那么差吗？”

王桂枝挺挺瘦小的身子，骄傲地说：“咱们家的小子个顶个的棒！”

父子俩一起无语看看天：“那你刚才那话儿啥意思啊？”

王桂枝这一打岔，屋子里紧张、尴尬的气氛被打破了。李鸣岐终于释放了坏心情，开始和李瑞昭认真讨论他提出来的重大问题。

李鸣岐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说李瑞昭，让他不要急于成亲，先把学业完成，再娶媳妇儿也不迟的。如果觉得姑娘真不错，可以先定亲，毕业了，再娶回家来。

李瑞昭坚持要马上把周素娥娶回家。他的理由是，姑娘年龄已经不小了，耽误不起了。

李鸣岐气笑了：“你怕人家姑娘耽误不起？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啊？”

李瑞昭振振有词地说：“以前我不认识她，所以她耽误了时间，蹉跎了青春。现在我已经认识她了，就不想再耽误她了！”

李鸣岐一阵无语，手指着李瑞昭，脸冲着王桂枝，哭笑不得地说：“瞅瞅，瞅瞅你儿子，这会儿他倒拽起文来了，还蹉跎了青春呐。”最后一句的尾音上挑，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李瑞昭的不满再次迸发。他脖子一梗，声音僵硬地说：“我已经比大哥当年成亲的年龄大了，为啥我就不能娶媳妇儿？你们也太偏心了！”

李鸣岐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儿子当成了驴肝肺，不想再和这初陷情网的傻小子再犟下去了。

他无力地挥挥手，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非要现在就成亲，那么，不可能再让你念书了。不可能让你大哥一个人挣钱供你念书，还要养你媳妇儿。你必须自己去挣钱。”

李瑞昭不满地问：“我娶了媳妇就必须离开家吗？”心里的话是：“大哥为啥不用离开家？”

他忘了大哥李瑞昀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他始终认为，大哥只是掌握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所以才有今天。如果换做是自己，不一定会比大哥干得差。

李鸣岐摇摇头，清楚地交待说：“你们不必离开家，东厢房南屋可以给你们住，你媳妇儿要和你大嫂一起帮着你妈妈干家里的活儿。”

李瑞昭头脑一热，立刻说：“我不用考虑了，我要马上娶媳妇儿。”

李鸣岐无声地瞪了李瑞昭一眼，没有搭理他。

王桂枝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父子俩唇枪舌剑地交谈，心里揪得紧紧的。她这时赶紧下地，把三儿子往房门外推着走，嘴里劝道：“行了，走吧，去睡吧，有啥明天再说吧。”

李瑞昭看看已经把脸扭向一边的父亲，又看看身边焦急的母亲，一跺脚，走了。

在李瑞昭持续不断地强烈要求下，李鸣岐终于在基本了解了周素娥的情况之后，同意了李瑞昭“要娶媳妇的要求”。

李瑞昭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在那个年代取得了自己的婚姻自主。不仅仅是人选的自主，而且在时间上也实现了自主。

李瑞昭突如其来的强烈要求婚姻自主，给李鸣岐一个警示。他不想再遇到这样失控的局面，不想再娶回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儿媳妇。他开始把一再搁置的事情提前，紧锣密鼓地为李瑞晔相看人家了。

李瑞昭的亲事，从提亲、下聘，到迎娶新娘子进门，一直都是快马加鞭地在进行着。

这是李家从低谷里走出来的第一场喜事，李鸣岐决定，还是要好好操办一下。

李家院子里再次搭起大棚，开了三天流水席，把周素娥热热闹闹迎进了门。虽然热闹红火程度不减，细心的人们可以发现，李家这场婚礼的费用开支，应该大大少于李瑞昀娶亲时的开销。只是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些了。

周家的父母见女儿得偿所愿，嫁到了比家乡繁华许多倍的K市，女婿又是一个有文化的翩翩公子，心里已经很满意l。及至见到李鸣岐和王桂枝夫妇，他们越发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眼光、有福气，想想都很是开心。

周素娥嫁给了心上人，见到李家的一切都比自己家里好上了许多，想到自己在二十岁之前就实现了梦想，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李瑞昭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早就心花怒放，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他心里明白家里刚刚走出困境，给自己办了这样的酒席，还是很知足的。

新婚第二天，李瑞昭带着新婚妻子给父母亲敬茶，同时认识一下全家人。

一番简单而庄重的仪式过后，李鸣岐对一身大红衣衫的周素娥说：“老三家的，你现在已经是老李家的媳妇儿了。咱老李家没有太多的规矩，就是要尊老爱幼，好好过日子。每天要帮着你妈做家里的活儿。”

周素娥红着脸，轻轻地点头，低低地答应道：“嗯那。”

李鸣岐把赵新芹进门时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听说生了孩子可以回娘家住，但是要给父母亲以及家里未成婚的弟弟妹妹做鞋，周素娥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她并不是非常向往出嫁后再回娘家去长住的，何况还要额外做许多鞋子，也没说谁出材料呢。但是，她不会表露出来的。

一对新人第三天回门之后，李鸣岐把李瑞昭叫到了上房东屋。他心平气和地对正处在新婚燕尔的三儿子说：“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了。”

李瑞昭也不含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明白，不就是要去挣钱养家了吗？我会去的。”

李鸣岐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纹丝不动地说：“你想过怎么去挣钱养家吗？”

李瑞昭微微一愣，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自从看了周素娥的照片，到两人相见，他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早点把心上人娶回家。虽然李鸣岐明确表示了，李瑞昭要是现在娶媳妇，就必须去挣钱，不能再念书了。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在李瑞昭的认知里，自己目前已经是李家学历最高的人了，大哥只有小学毕业的程度，不是一样挣钱养家了吗？他自认为不会比大哥差，只会做得更好。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要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面对父亲的问话，李瑞昭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一时语塞，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李鸣岐这回忍不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唉！就你这样子，怎么能撑起一个家呀？”

李瑞昭心里很不服气，却又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反驳父亲。他只好低着头，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