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泉上清的倒数被打断。他正伸出右手,作势捏拳。
发话者是杜廷。
“你拿定主意了?”泉上清笑笑。
杜廷咬紧嘴唇。
沉默一阵后,她缓缓开口:“我把那个云端交出来,求你放过焚风。”
兑泽泻闻言,愣在原地。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带他跑!”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怒火攻心,焚风连连咳血。
“哼哼。放心,小生很讲信用。”
话音刚落,焚风只觉身子一歪,钱串抽离身子,他坠落在地,不住呻吟。
杜廷提着裙子,向这里跑来。
泉上清举起右手,无数钱串构成链条,呼啸袭来,与杜廷擦身而过,直扑兑泽泻。链条咆哮,掀起枯叶纷飞,叶面粘上兑泽泻的鲜血。飞溅的血沫也星星点点,落在杜廷金色的长发上。
而杜廷却只顾向前跑去。她来到焚风身旁,跪坐,让他枕在自己膝盖上,伸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与灰尘。
鲜血染红裙裾。
这分明是她最喜欢的裙子。那是得知要和焚风一起回到人间,她千挑万选,在镜子前面演练了无数遍,最后才决定的洋裙。
此刻,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撕扯裙摆,作为绷带为焚风止血。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保护兑泽泻……”
焚风吃力喃喃。
杜廷没有回答。
“不用管咱,快跑……顾全大局!”
这时,他感觉有几滴液体砸在脸颊。
他费力地抬眼看去。
那是她的眼泪。
她正在发抖。
焚风只觉喉头一紧,剩下的责怪全被卡在嗓中。
在他们不远处,兑泽泻被五花大绑,肩膀流血不止,动弹不得。
“你还想做什么!”焚风大声抗议。
“还想做什么?小生还有件事情要验证——”
话音刚落,兑泽泻被举到半空。
“小生要去验证,云端的恶鬼和我们一样:也会流血,也会受伤,也会……被杀死。”
泉上清打了个响指。
链条牢牢锁死兑泽泻的左肩,接着极速收缩,将他的手臂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啊!”兑泽泻开始惨叫。
紧接着,关节错位,嘎嘣作响,钻心剜骨。
他的手臂已被生生掰断,此刻毫无生机地垂下。
可怜的云端几乎痛得晕厥过去,他浑身冷汗,虚弱地闭着眼睛喘息。
“你……这个畜生!”焚风挣扎着起身,却因为伤势过重倒在杜廷怀中。
“放心!小生暂时不会杀这个云端。只不过为了防止逃跑,小生要弄断他的四肢。还有四分之三,请再忍耐一下下哦。”
作为回应,泉上清疯狂大笑。
可是他的笑声没持续多久,耳畔便传来纷杂的脚步与说话声。
“看来我们有客人了。”泉上清笑容不变,打了个响指。
不一会,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拨开灌木走进视野。为首的正是疲惫不堪的林下。
自从车河紫失踪后,林家的少爷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组织搜救队没日没夜寻找女孩。刚刚他们的队伍在湖边巡逻,听见有人尖叫,便连忙赶来查看情况。
“你们好啊。”泉上清镇定自若,一脸无辜。
“你好,我们是城里搜救队的。”林下自报家门,“刚刚我们听见这里有动静,发生什么了吗?”
“你问发生了什么?”泉上清眉头紧锁,故作困扰,“小生什么都没听见,一定是鸟在叫吧。”
说话时他夸张地手舞足蹈,把所有人都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不远处有三坨落叶堆。
在落叶之下,是被链条束缚兑泽泻,焚风与杜廷。他们嘴巴被堵住,无法发声。
“你是游客吗?一个人到这里做什么?”林下好奇。
“观鸟。不过这里鸟不拉屎,你们是小生唯一见到的活人。”泉上清笑着摊手。
“好吧……”林下叹气。
“少爷,我们还是先走吧。”林下身旁的保镖突然悄声说。
“要不让他也帮忙找车河紫?人多力量大嘛,大不了花钱雇他。他看起来也挺闲的。”林下不以为意。
“不是的。少爷,我们还有急事,您忘了吗。”保镖说罢,又瞥了眼不远处的泉上清。
泉上清笑眯眯的,看上去人畜无害。
“急事?”林下一愣,随即拍拍脑袋,“对啊,你看我这记性!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还有急事处理,就不和你多聊了,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啊!”
“彼此彼此,小生也给你们添麻烦了!”泉上清作揖。
说罢,林下连忙挥手告别,带着一行人快速离开。
泉上清目送他们走远,接着冷笑喃喃:
“好啦,刚刚我们说到哪了?”
此刻,救援队已经疾行数百米,领队的林下终于停下,喘气问:“行了,请和我解释一下,刚刚为什么要找借口离开?”
保镖闻言,环顾四周,见泉上清没有跟来,便凑到林下耳畔,俯身低语:
“我看见那人身后的落叶中,有鲜血渗出。”
“什么?!”林下大惊失色。
“绝对没有看错。他一个人在郊区游荡也非常可疑,说是观鸟却没有任何装备,连背包都没有。我担心他心怀不轨,所以暗示少爷立刻离开。”
保镖正色道。
“原来如此!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可疑!”林下恍然大悟,“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我们马上去报警!”
“我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在附近执勤的付丧神会立刻赶来,现在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您不受伤害。”
“诶……做得很好。你看,我现在大脑都转不动了。”林下叹气,“这种事情应该我来处理,还麻烦你们替我操心。”
“您太累了。您还是回洋馆休息吧,我马上通知老爷派车接您。”保镖说罢,从背后卸下折叠椅,扫出一片空地,邀请林下就坐。
其他保镖递上饮料。
“你们不用这样关心我,至少让我撑到这轮结束。”林下起初摇头拒绝,却脚下一软,被众人扶住,才不得不坐下来休息,“而且除了洋馆,我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好的。”保镖心领神会,“那请您稍等,付丧神马上就来。”
此刻,泉上清扫去落叶,再度走到兑泽泻面前。
他蹲下身,捏住兑泽泻的下巴,打量他的脸。
“如果不是云端,你倒是个很讨喜的孩子。只可惜,谁让你来侵略我们呢。”
兑泽泻目光躲闪,没有与他对视。
链条蛇一般钻出落叶,缠上兑泽泻的右腿。
兑泽泻紧闭双目,咬紧嘴唇。
就在这时。
“你!不许动!”
身后如雷贯耳。
是墨斗和之前撤退的搜救队。
泉上清连连叹气:“你们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做么!”
“噫!居然是你……”墨斗也吃了一惊,“你原型怕不是搅屎棍吧!怎么哪边都有你捣乱!”
“小生只是在履行职责!”泉上清把兑泽泻踩在脚下,扭头看向不速之客。
话音刚落,焚风突然挣脱链条,咆哮着扑向泉上清。
泉上清本能地抛出链条,扎入焚风躯体。
鲜血涌出,却因为距离过近,反而溅了泉上清一脸。他顿时眼前一红,视野受限,用脸结结实实接下焚风一记铁拳。
泉上清慌忙反击,无奈焚风力大无比,就算负伤,在近战中也完全压制泉上清。
两人在地上扭打。
保镖们慌忙护住林下,撤离到安全距离外。
现场大乱。
墨斗率先反应过来。她掷出铅锤破坏链条,释放兑泽泻,随即冲上前去,一边口中高喊“别打了都住手”,一边趁乱对着泉上清肚子猛踹。
伴随钱币声,泉上清不得不将身体化整为零,变为无数铜钱散落一地,再在不远处重新聚成人形。
“你们这群叛徒!云端都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居然还在内讧!”泉上清灰头土脸,怒火中烧。
“可是比起云端,我更喜欢看你吃瘪的样子呀!”墨斗大笑。
泉上清握拳,指关节嘎嘣作响。
他看了眼人多势众的救兵,又看了看刚刚逃跑的兑泽泻。
“也罢!小生不和你们磨蹭!”
泉上清抛下狠话,丢下焚风,向兑泽泻逃离的方向扑去。
“你给我回来!”墨斗上前去追,却发现面前被钱串封锁,泉上清已消失在视野里,无迹可寻。
此刻兑泽泻正捂着手臂,一瘸一拐在树林里奔跑。
沿途枝杈无情拦住去路,盛情挽留他参加死神的宴会。他脱身心切,被划得遍体鳞伤。
而之前的伤口滴着鲜血,在来路留下印记。
他头脑发晕,嗓子眼含着血沫的腥甜味,胸口又痛又胀。无助的云端跌跌撞撞,闯进树枝与死亡编织的迷宫。
而身后脚步声不减,泉上清正穷追不舍。
昏暗的树林里寒风呼号,怪鸟悲鸣,夹杂着泉上清阴冷疯狂的笑声。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下一秒只觉脚下一空。
“呀——”刚刚他只顾看追兵,不想跌入沟壑,沿着陡坡滚到底部的灌木中。
他力气用尽,想要再逃已经不可能了。所幸这里植被茂盛,成了他最后的保护伞。
他只好趴倒在地,一动不动。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本应该拼尽全力思考逃生方案,可现在不知为何,他满脑子里都是坎祭鱼的笑容。
他鼻头一酸,或许这次,他真的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恋人了。
此刻,急促的脚步声也停在了沟壑上方。
泉上清顺着血迹,冷笑着注视沟壑里的灌木。灌木树叶上还沾有血迹。
“捉迷藏是吧?没事,小生最喜欢这个了!”泉上清舔舔嘴唇,一跃而下,来到沟壑底部。
“你在哪啊?快出来呀。小生怎么找不到你了?该不会跑掉了吧?”
他假惺惺发问。尽管他仿佛都能听见猎物的心跳。
这是他最喜欢的部分。
泉上清讲究仪式感。哪怕受害者已经无路可逃甚至跪地求饶,他也要营造出还有一线生机的假象,陪猎物度过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绝望的时光。
“原来不在这里。那小生走咯。”
说罢,泉上清快步走来,悄悄将灌木拨开一个豁口,接着面目扭曲,满脸狞笑,探进头去,准备欣赏兑泽泻惊恐的表情。
而迎接他的……只有一尾黑鱼。
黑鱼满身是伤,嘴巴一张一合,不时蹦跶几下,人畜无害。
他看着鱼,鱼看着他。
活像两个傻子。
泉上清的表情凝固了。
他面带微笑,抽身离开灌木,按了按太阳穴。接着他拍拍脸颊,掐掐人中,重新整理表情,再次拨开灌木,向里张望。
继焚风之后,残酷的现实再次一拳糊他脸上——
兑泽泻早已不见踪影,灌木里只有一条破鱼!
泉上清的咆哮响彻树林上空。
“找到他了!”不远处的墨斗也循声赶来。
“泉上清!我们奉劝你坦白从宽!你已经被包围了!快把人质交出来!”墨斗拿着搜救队的大喇叭,开足音量,直往泉上清脸上怼。
“不干了!小生不干了!这破活谁爱干不干!你们找云端去吧!我不去了!”谁知泉上清推开喇叭,抓狂怒吼。
“他好像……很受打击?”围观的林下皱眉吐槽。
“一直听你说云端云端,人在哪呢?”墨斗断定泉上清在说谎。
“要是小生能找到,还有你们出场的机会吗!”泉上清恼羞成怒,“既然跟丢了云端,那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你们照顾好那几个付丧神,恕不奉陪!”
说罢,他拂袖而去。
然而,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泉上清认为兑泽泻伤势过重,不可能逃远,不如先骗墨斗等人留在原地照顾焚风,趁此机会抓紧搜寻兑泽泻的下落。
只要没有墨斗搅局,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而对抗云端的筹码当然越多越好。
“这家伙居然就这样放弃了?”墨斗目送泉上清走远,奇怪喃喃。
同样惊诧的还有林下。
焚风被安置好,搜救队已经联系了救护车,大家准备先用绷带对焚风进行应急处理,再护送他去主干道。他身旁还有个女孩,浑身沾血,虽然没有受伤,可是受惊不小,此刻死死护住焚风,不让别人靠近。
“让他们来吧。他们不是坏人。”焚风虚弱道。
“可是……可是……”杜廷泪如雨下。
“你也做不了什么。兑泽泻……也丢了。”焚风叹气。
闻言,杜廷埋下头,为救援队让出道路。
林下的目光却一直锁定在杜廷身上。似乎这个金发碧眼的少女勾起他无限的回忆,还有某种不可言明的恐惧。
他几次想上前搭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在想什么?表情和见鬼了一样。”墨斗突然凑上前。
“不……什么都没有。应该只是巧合吧。对了,谢谢你过来救场,如果不介意……”
林下的声音止住。
因为墨斗手中正拎着条黑鱼,喜上眉梢。
见林下两眼发直,墨斗自豪地炫耀起来:“我在灌木里找到的!这鱼是不是品相挺好!依我看,在菜场上得几十块一斤!这趟算是没有白来,今晚回去给槐序炖鱼汤!”
墨斗拿着鱼在林下面前晃悠,林家少爷却连连后退。
“等等……莫非,你害怕鱼?”墨斗察觉出端倪。
“可、可这里距离湖边还有距离,怎么会有活鱼?”林下赶忙转移话题。
“谁知道,能吃就行。”墨斗为黑鱼掸去落叶,举到面前嘀咕,“小鱼小鱼,我们会把你做得香喷喷的,然后一点不剩地吃光!放心啦,你是不会白白牺牲的!”
黑鱼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无声地呼救。
“那我马上回去了。现在这个点,还能赶上做饭。”墨斗用细绳把鱼绑好,向林下告别。
看着鱼被墨斗带走,林下终于松了口气,询问保镖:“救援还顺利吗?他伤势如何?”
“少爷,有件事和您说一下。”保镖小声道。
“怎么了?很严重吗?”
“不。恰恰相反。那个年轻人受的伤如果换做常人,早已失血过多而死。可现在,他却伤情稳定。这很反常。”
思索片刻,林下冷静道:
“先送去医院,严密监视,然后通知步摇他们。”
“是。”
“还有件事。”林下喊住保镖,“请帮我个忙。”
“您尽管吩咐。”
“通知洋馆的管家们,给大小姐的肖像拍一张照片发给我,像素一定要高,画上的细节都要拍下来。越快越好。”
说罢,林下望着不远处的杜廷,擦擦冷汗,声音发颤:
“那个女孩……她和当年去世的大小姐,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