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者

（本故事纯属虚构）

从我第一次看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我便觉得浑身难受。天上永恒不变的灰白，空中弥漫着猖狂的浓雾，地上如蝼蚁般的人们。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市，不如说这是一座坟墓。

然而我不是来殉死的，我是来盗墓的，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从这座坟墓中盗取一笔财宝，然后走向人生巅峰。我听说很多人在这里成为了成功的盗墓者，他们在获取第一笔财富后便飞黄腾达，随后四处游走传授盗墓经验。我家乡一个月前便归来了一个盗墓的亲戚，他脸无表情、衣冠楚楚、出手阔绰、谈吐高端。家乡的人大多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重要，反正他看上去很厉害。我们悄悄地打探着他的致富秘诀，在四周络绎不绝的吹嘘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字——“墓城”。

“墓城！掘墓者奋斗的天堂！属于年轻人的城市！”电视里、书本上、人们口中一遍一遍地赞美着歌颂着。从我出生到现在，我的耳朵塞满了这样的繁华，我的眼睛填满了这样的美丽。现在这位亲戚也已经用实际经历告诉我：对的，墓城是掘墓者奋斗的天堂，墓城是属于年轻人的城市。去吧，去付出自己的汗水吧！去吧，去贡献自己的年华吧！墓城是不会辜负你们的！于是，我带着无限的憧憬，来到了这座灰色的城市。

我住在一家专门租给新人的旅馆里。它是我难得找到的相对便宜的旅馆，只要付出两餐的伙食便可以住一整天。和我同住的下铺，还有隔壁床的兄弟，已经找工作找了好久了。要找一份掘墓的活其实并不简单，特别是从来没有经验的人。下铺花了两个月迅速入门了铲子的使用方法，隔壁兄弟报了一个掘墓的项目模拟班。我问，坟墓在哪里呢？我自己去找来挖不就行了吗？隔壁兄弟笑着说：“哪有坟墓就这样白白给你挖呀？你得先有一份工作，你的老板才会发一座坟墓给你。”

随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寻工之旅，我每天在网络上投着简历，或者去面试。然而我的简历只有寥寥几字，丝毫不吸引人，就这样白白过了差不多一个月。那些公司的人事总喜欢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没有看过活人一样。

他们总喜欢平淡地问：“你有挖过墓吗？”

“我对铲子很熟悉，已经用了十几年了。”

“很好。那你有相关的项目经验吗？”

“没有，可我耕田很在行。”

“这可和耕田不同，种田是给活人吃的，挖墓是给死人挖的。”

“没关系，我可以学。”

“说实话，我们现在不缺挖墓的，我们缺墓地。要不你来我们这里造墓吧？”

“这会不会很难。”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无薪的试用期的... ...”

对话多半是这样结束的，我可等不了太久，我已经快身无分文了，我需要钱，不然我就要回家了。在我愁眉莫展的时候，终于有家公司要我了。他们是一家掘墓技术的小公司，工资虽然低但对我来说已经很满意了，不过他们的要求是在七天内通过掘墓者资格考试。

隔壁兄弟已经找到工作了，他兴高采烈地搬去了新的宿舍。在他的推荐下，我将几乎剩下的钱财都花在了一个掘墓者资格考试的培训班上。就像在老家的小学上课一样，老师会一遍一遍地说着在哪个方位以什么角度使多大力气用哪种铲子来挖。我有条不紊地统统记下来，然后将它们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等到即将考试时，我终于将所有流程细节背得熟透了。最终我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及格的前百分之十，值得一说的是，那次的作画题我还把那个坟墓画得相当好看。

工作的第一天，老板就指示我去了公司的一块墓地，它就坐落在最繁华的市中心里。四周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唤，“呀呀”的叫声就像在嘲笑人一般，凄惨吓人。我怎么也想不到，城市的中心区居然遍布着墓碑，它们都坐落在那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内，一块一块，连绵不绝。

老板叫我造一块新墓，我便自顾自地挖了好几天，奇怪的是，除了面试的人事，我从未见过公司其它人。老板给我下命令都是通过网络邮件，官方而礼貌，活像一个幽灵。不错，像一个幽灵。我突然感到莫名地毛骨悚然，我察觉到，除了我们这些刚来的年轻人，这城市的每一个见过的人，都是脸无表情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道小巷之中游荡。

那天晚上，我问我的下铺：“你不觉得他们都像死人吗？”

“你以为‘墓城’是怎么来的呀？就是因为死人多才这样称的。”

“我当然知道‘墓城’死人多。可是，这些人是死的还是活的呢？我们会变成他们那样吗？”

“你不是做好付出自己一切的准备吗？放心，有付出就会有收获的，你终会飞黄腾达的。”

我默默听着下铺若无其事的话语，却再也难以入眠。夜里突然阴森得可怕，我感受到了这座城市里涌动的幽灵，它们悄悄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注视着猎物一样。而我，便是一头尚未戒奶的小羊，可怜地蜷缩在被子里。

很快，我的邮箱终于收到一份索命信：“这个坟墓是给你的。”

我顿时茫然失措，脸色惨白，像是提线木偶被巫师扎了最后一针，即将进行那魔鬼的仪式。尽管早有预料，但我还是想不到，其实，所谓的坟墓不过是掘墓者自己给自己挖的坟墓。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死了，或者即将死去，不管是反抗还是不反抗，终将死于非命。他们或许为了致富和飞黄腾达而亲身埋葬了自己，或许为了家庭生活的将来而出售掉自己。那些富裕的幽灵汲取了这些可怜的灵魂，并掩盖着这一切，它们拼命宣传着这座城市，吸引着更多的年轻人前来贡献自己。但是，我知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是要回家过着活人过的辛苦劳累的耕田日子，还是在这里献出自己的灵魂，将来过上死人过的骄淫奢侈的舒适生活呢？

第二天，我分期付款买了一具精致美丽的棺材，在墓碑上仔仔细细地雕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天，天上还是永恒不变的灰白，空中还是弥漫着猖狂的浓雾，地上还是如蝼蚁般的人们。我再次带着无限的憧憬，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