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梁家坐在一块吃饭,今天张淑芬做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也挺丰富的了。梁鸿雁爱吃鸡蛋,但又挑食,一双竹筷子在一碟苦瓜炒蛋里挑挑拣拣,把那苦瓜都扒拉开只拣了鸡蛋吃。
“妈,今天的鸡蛋炒得有点碎了。”梁鸿雁就着米饭嚼了一口,皱了皱眉,“盐也放多了。”
苦瓜炒蛋咸得有些齁鼻子,梁鸿雁盛了汤想冲一冲嘴里的咸味,汤是冬瓜排骨汤,汤色也还可以,奶白奶白的,就是那味儿……
“妈,这汤淡啦!”梁鸿雁喝了一口汤,那汤淡得更没放盐一样。
张淑芬是家里的大厨,专管一家子的吃吃喝喝,平日里做饭从未这样失误过。只是今日这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这让梁鸿雁甚是困惑。
张淑芬因为酒楼的关系这数日来心神不宁情绪不佳,心里烦得连做饭的心思都没了。梁涛和梁鸿鹄知晓她的脾气,故而就算尝出了饭菜味道不对强塞入口也没敢吱声,也就梁鸿雁迟钝了一些,嘴上没遮没拦说了出来。
看着小女儿挑三拣四嫌这不好嫌那不佳,张淑芬备受打击也来了脾气,手上筷子往碟子里挑来拣去的筷子上打了一打,梁鸿雁没拿住,筷子便掉地上了。
“辛辛苦苦做这一大桌子菜我容易吗?”张淑芬瞪着小女儿,气道,“你啥忙帮不上光张嘴吃饭的还嫌这不好那不好,你爱吃吃不吃滚蛋!”
平白无故受了气,梁鸿雁性子也上来了,索性甩开了碗也不吃了,“不吃就不吃!”
“嘿,你还跟我闹是吧?”张淑芬最是恼她小女儿跟她闹脾气的样子,便也火了,抬手就往小女儿头上打了一下,“我生你养你,到头来竟是养了个白眼狼,竟敢跟我对着干了!”
“我……”梁鸿雁挺了脖子待要回嘴,梁鸿鹄在一旁撞了撞她的胳膊肘子,又朝她使了眼色小声说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儿了?”
经梁鸿鹄这么一提醒梁鸿雁才想起开学那天她答应过她姐的事来,撇了撇嘴巴子,梁鸿雁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再不说话了。梁涛心里知晓妻子这几日的反常乃是受生意上的事儿所累,为免她将气都撒在女儿身上,梁涛也在一旁劝说。
“淑芬,你也是的,孩子不过是觉得饭菜味道不对多念了你两句,你用得着生这么大气吗?”梁涛看着妻子,说道,“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过不去,没来的让人笑话。”
念完了妻子梁涛又念女儿,“鸿雁你也不对,妈妈做家务这么辛苦,你也应该体谅才是,吃饭也挑三拣四是对妈妈劳动成果的不尊重!”
梁鸿雁垂了头没吭声,从多年与父母的拌嘴经验中她自知这种时候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最佳的应对方式,免得一开口回嘴又招来更多的骂。
张淑芬见女儿不说话也拿她没法,脸一撇埋怨起了丈夫来,“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也不知道这脾气像谁了!”旁边梁鸿鹄偷偷一笑,要说这梁鸿雁的脾气像谁但凡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她妈妈这明显是多此一句。
梁鸿鹄憋笑憋的痛苦,张淑芬却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大了不舒服,忙忙夹了块鱼头放她碗里,嘴里念叨着,“家里也就鸿鹄最叫妈妈省心了……来,鸿鹄你学习任务重,多吃点鱼。”
知她姐是故意的,梁鸿雁不由瞪了她一眼。
“鸿雁你也吃吧!”梁涛怕小女儿心里委屈,夹了鸡蛋也放到了她的碗里。
唉,家里也只有爸爸真心是宠她的。梁鸿雁换了双筷子闷闷不乐地扒拉了几口饭,再不言语。梁涛看看小女儿又看看大女儿,额上微皱,嘴上微微动了一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梁涛打心里思量了一阵,悄悄拿胳膊撞了撞妻子的肩膀,又拿眼神示意了一番。张淑芬朝他翻了白眼,撇撇嘴,大有要说你去说的意思。
梁涛放了筷子挠挠头,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又极其严肃地说道,“鸿鹄、鸿雁啊……爸爸妈妈有事……想跟你们说一下。”
梁鸿鹄何等聪明,联系上这段时日来酒楼发生的一系列状况和问题,父亲今日神色又如此凝重,这要跟她们俩姐妹说的事八成是与酒楼生意上的事儿有关的。
思及此梁鸿鹄不免也有些担心,酒楼未出事前家里好歹还有些积蓄,她要出国留学在经济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只是万一家里破产了……梁鸿鹄打了个激灵再不敢想下去,唯有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了起来。
梁鸿雁原还未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但看着她姐都严肃了,心想这定不是什么小事,便也茫然地看向了父亲。
梁涛被两个女儿看得浑身不自在,停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道,“酒楼的状况想必你们都清楚了……”
“爸,王叔叔真的卷走了咱家所有的钱了吗……”梁鸿雁未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扬脸十分天真地问了一句。只是梁鸿雁这话一出口她妈一个凌厉的眼神看了过来,吓得梁鸿雁立刻噤了声。
梁鸿雁谁人不怕,就怕她妈。
梁涛沉默片刻,最终却还是点点头承认了这一事实,“王豪他……再不是你们认识的王叔叔了,咱家从此再不欢迎这个忘恩负义之人!”
“爸,那咱家酒楼欠的债怎么办?”梁鸿鹄皱着眉头忧心问了一句,王豪人已跑了美国消息全无,王家的亲戚都与他是断了关系的,梁家就算找上门去人也不可能替他赔钱了。
到底来,酒楼一切的损失还得靠梁家承担。
梁涛看了女儿一眼,面带愧疚垂了头,说道,“咱家欠银行的钱爸爸已经借到钱来还了,只是……”话到嘴边难以启口,梁涛又咽了回去。
欠银行的债还上了,按理说这是好事,至少梁涛在银行的个人信用不会受到影响。梁鸿鹄看着父亲,经了这段时日的风波父亲明显是比从前老了许多了,如今债已还上了,父亲却还是喜忧参半面有愁容。梁鸿鹄想着,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父亲又是从哪里借来的钱?许是这钱来的不是地方呢。
“爸,这笔钱……您是打哪借来的?”梁鸿鹄心里隐隐不安,问道。
梁涛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想着该怎么跟两个女儿说说这笔钱的来历。张淑芬可受不了他磨磨唧唧拖拖拉拉地吊人胃口叫人着急,放了碗筷插嘴道,“你爸年轻那会不是有个叫周世邦的发小嘛,你爸就是找他拖关系借的钱。”
梁鸿鹄两姐妹打小在上海长大,自北京的祖父祖母过了世就再没回过老家了。对北京老家人情世故不熟,在上海这地儿梁家更没几个亲戚朋友,故而两姐妹并不知晓张淑芬口中的周世邦是何许人也。
“既有这个发小,爸爸怎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过?”梁鸿鹄凝着秀眉问道。
事关面子和骨气,梁涛并不愿在女儿面前说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
张淑芬瞥了他一眼,知他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说罢了,“从前周家没钱的时候跟你爸玩的还挺好,后来人家比你爸早来了上海几年开了大酒店赚了钱,心性高了自诩是社会上层人物瞧不起你爸这破落户,从此便少了联系罢了!当初你爸开这酒楼缺了些钱,你爸去找他借,人家连见都不带见了。”
“这都哪年子的事了,你还跟孩子们提起做什么!”梁涛怕女儿们知道了笑话他,便有些急了。
张淑芬如此一说梁鸿雁便明了了,像周世邦这般虚伪势利之人,看重的从来都是利益,他今日能借钱给梁家还了银行的贷款,必定是开了条件的。
“爸,那周世邦……是不是跟您提条件了?”梁鸿雁冷不丁问了一句。
梁鸿鹄一句话问到了点上,梁涛想跟她们说的也正是这事儿,他犹豫了许久方道,“孩子,爸爸拿酒楼做抵押跟周家……借了钱了……”
鸿福酒楼出事以来,梁涛曾四处筹钱。怎奈平日里交情还算可以的亲友却都是些利尽交疏之人,梁家出事这些人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有人愿意帮上忙?梁涛没有办法,这才厚着脸皮找上了周世邦来。周、梁两家从前的关系还算可以,只是自从周家来了上海赚了钱,周世邦打心眼里看不起从前这些穷朋友,故而也就疏远了。
再说那周世邦又新开了几家会所,把钱投进去了不少,梁涛找上门来借钱,周世邦便有些不情愿了。但见梁涛万般恳求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于是有些为难,想起自家亲弟弟周世昌是搞高利贷的手里有不少现钱,或许能帮他一把也不一定呢,于是周世邦便介绍了梁涛与自家兄弟认识。
这周世昌跟他哥一样亦是重利之人,非得要梁涛以酒楼为抵押方肯借钱出来。眼看着还款的日子一日日逼近,员工们的工资也还没着落,酒楼的日常经营也急缺资金来维持运作,梁涛被迫无奈只得以酒楼做了抵押,与周世昌借了八十多万,限期一个月内还清。
听了梁涛的一席话,梁鸿鹄惊愕地站了起来,心里一急便没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了,“爸你糊涂啊,你怎么可以拿酒楼做抵押!”更何况以梁家如今的状况,梁涛还有何能力偿还这八十多万?
“如今除了找周世昌,我还有什么办法能找来钱!”梁涛见大女儿如此责怪他的用心良苦,原就烦闷的心里就愈加地烦躁了,“银行在催款、员工们也在催着发工资,若没有这笔钱这鸿福酒楼还怎么经营下去?”
梁鸿鹄沉默了,她知晓父亲说的都是事实。
“鸿鹄,你也不用担心。”见女儿悻悻不乐,梁涛也怕她心里有了压力,语气也缓了下来,“等还了银行的贷款,爸爸可以重新再贷一笔将借周世昌的钱还了,你放心吧,爸爸不会让你们姐妹俩受苦的!”
梁涛这么一说更教梁鸿鹄伤心难过,聪明又有什么用,身为梁家女儿,家里出了事她如今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需得父亲时时刻刻关心着她的情绪,梁鸿鹄只恨自己还是个学生,分担不了家里的重任。
“咱们梁家跟周家毕竟是多年未见了,纵然是联系少了,好歹都是从北京来的,在爸爸危难关头人周家也帮了一把。”梁涛看着女儿说道,“爸爸决定下个周五请你周世昌伯伯吃个饭,咱一家人都得去,你跟鸿雁两个人等那天放了学就到酒楼去,明白吗?”
再不情愿,梁鸿鹄也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