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活想象的太好你会跌的很重，把生活想得太糟你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一一詹姆斯
天空阴沉低矮，似乎一直起腰，就会撞破脑袋。烟雾笼罩的楼房若隐若现，从楼房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像黑暗中野兽瞪着恐怖的眼睛。我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街上。空气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汪——汪汪”，突然从身后传来几声犬吠。我是不怕狗的，狗很多时候比人更显得温暖亲切。比如自己家里的‘太子’，每次到我差不多放学时，就在没有装大门的院子门口徘徊，有时候卧在院子里那棵枇杷树下的狗窝里，竖起警觉的耳朵，只要一听到我的脚步声走近，就飞奔过去迎接:用温热柔软的舌头舔我的手，用头亲昵地在我身上来回地摩蹭，满眼含情地望着我，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咕哝声。我总会用手疼爱地拍拍‘太子’的头，抚摸它柔软光滑的毛。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生气地骂：“走开！讨厌。”我一面用手和脚把‘太子’推开，一面没好气的大喊。每当这时候，‘太子’就哼哼唧唧地跟在我身后，一副委屈的样子，但仍然对我不离不弃。
“太子——”我叫了一声，转过身。天哪！哪里是‘太子’，分明是是一只狼！绿色的眼睛射出箭一样冷飕飕的光，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那条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妈呀——”我惊叫一声，拔腿就跑。一道闪电，长剑一挥，把天空劈开个缺口。大雨瞬间呼啦啦倾泻下来。雨水变成一条条水草绊住我的腿，我怎么也跑不动，急得满头大汗。前方没有亮光，坑坑洼洼泥泞的路上，似乎到处布满了危险的陷阱，我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我又累又困，心脏“突突”地狂跳。正当我要软软地倒下那一刻，我突然看见了母亲像云烟一样模糊的身影。尤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使劲地挥手，用吃奶的力气大声呼喊:“妈妈——，救我！”
“朵儿，朵儿”她听到有人在亲切而又焦急地叫我。我用了很大的劲睁开了眼睛，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房子。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上，因为有大片大片的涂料掉落，露出一块块暗灰色的水泥底，所以看上去像秃子头上生的癞子，叫人心里不舒服。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鱼腥味。头发花白、面色焦黄的外婆两手撑着床，俯下身望着我，浑浊的眼里沾着泪花。神经质的母亲焦躁不安的晃来晃去。
我想对外婆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消失了。我倦怠地又合上眼皮，听到外婆叹了口气:“哎——这孩子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
一些画面逐渐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闹腾。
那天早上，我坐在卧室的一张旧课桌旁温习功课。外婆在院子里儿侍弄菜园。面如死灰、骨瘦如柴的母亲，看上去焦躁不安，像丢了魂一样。她踢啦着拖鞋在房间、堂屋和院子里窜过来窜过去，把房门搞的“嘭啪”作响，不时地对‘太子’和八岁的弟弟斥责几声。有种沉闷、压抑、紧张的气氛笼罩在我家的上空，仿佛马上就会有场暴风雨将临。
我心里明白，母亲的毒瘾又犯了。2008年父亲开办了三年多的小型玩具加工厂，在经济滑坡的浪潮冲击下破产倒闭，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欠下几十万的外债。父母都是平民百姓家庭，辛苦打工积累了点资金，想趁年轻拼上一把，或许能咸鱼翻身，跻身于富人之列。不曾想，命运和一些看见看不见的黑暗联起手来，给他们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失意、沮丧的父亲在一次酒驾中，抛下我们，永远地走了。
那时弟弟才八个多月，母亲变卖了房子和所有的财产，还了一大部分的银行贷款后，把我和弟弟送到湖北外婆家，独自出门打工。她曾做过很多工作:在超市做过收银员，在工厂做过工人，在服装店做过导购...可是她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根本就养活不了我和弟弟。为了挣更多的钱，她听从了一个老乡的劝说，到夜总会去上班。母亲当时虽然年过三十，但是装扮出来，依然显得年轻漂亮，而且很有女人味。
假若生活一帆风顺，丰衣足食，如果没有坏人引诱，不是特别拜金或者脑残，想必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在最初，会自愿地到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违心地做着肮脏的交易。夜总会、酒吧、发廊是社会发展的产物，有它滋生的土壤和空气，自然也就有它存在各种细菌和微生物。
母亲当初带着被残酷的现实的逼迫和急功近利的虚荣，开始做着卖笑和皮肉交易。开始应该确实赚到了不少，每个月都会听到外婆说妈妈寄钱来了，是要存起来要供我和弟弟上大学用的，而且每次寄钱来外婆都会给我们改善生活，买我爱吃的牛肉和弟弟爱吃的零食。母亲每次回来都会找机会带我们出去玩，陪我们看电视、逛街买衣服和玩具。那时的母亲是多么漂亮、亲切又温暖啊。可是她后来被“客人”在饮料里加了毒品，在她体会到毒品带给她极其短暂却玄妙无比的幻觉和快感之后，她就沦落成了毒品忠实的奴隶。
她往家寄的钱越来越少，人变得越来越难看，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外公外婆，看我和弟弟可怜，对我们非常疼爱。尤其是外婆，性格温和的她从来没有大声骂过我们。
为了负担起我和弟弟的学费、生活费、医疗费，七十多岁的爷爷买了一条渔船和一台电鱼机。虽然我也懂得涸泽而渔是不人道的，电鱼机每次电死的鱼中有不少还不能吃的小鱼苗。看着那些即将被煮成“猫鱼”，或者随手丢弃在地上的无辜的生命，有一次我在旁边帮忙的时候，对外公说:“钓鱼和网鱼不是更科学吗？小鱼被电死了，就长不成成大鱼。如果都这样做，长期下去，会破坏生态平衡的。”外公听完我的话，转过胡子拉碴的脸，两道稀疏的灰白眉毛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我顾不了那么远的事。我能管的只有眼前。我顾小鱼的死活，就顾不了你和你弟弟的死活咯。”我竟无言以对。谁能高尚到为了其它生物或者其它人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我每次望着穿一件长衫，满头白发，布满皱纹的枯燥的脸时，恍惚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从历史的风尘中走出来的孔乙己。虽然外公不懂孔乙己的满嘴知乎者也，孔乙己也不会操纵外公的渔船。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把他们的形象混淆在一起。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难道他们都是为了基本的温饱而挣扎、操劳吗？
吃午饭时，外公卖完鱼回来。外公有一米七五的个子，曾经挺拔的脊梁，被流逝的时间和生活的种种负累压弯了，曾经矫健的步伐变得愈加蹒跚 。母亲见到外公，终于停住了她无头苍蝇般走来走去的脚步，哼唧着对外公说:“爸，我想要出远门了，拿点钱给我。”外公低着头继续往屋里走，只是用眼角的斜了母亲一眼，没好气地说:“两个孩子开学的学费就是四五千块，我一没工资，二没社保，三没医疗，就凭捞鱼点钱，一家的日子都难过，还有多的钱给你拿去败。”外公的话句句实在，毫无夸张。我今年上高三，开学的学费加上生活费、补课费、资料费、校讯通等各种费用，一共要三千块。然后，几乎每个月放月假，都要交一千来块。弟弟上小学，虽然赶上了国家实行义务教育的好政策，但是学校规定的早餐费、牛奶费等原则上是自愿，实际上家长又是迫不得已的必须交。开学至少也要六七百。这几千块钱对于高官、富豪或者高薪着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不过一瓶洋酒，一条好烟，一顿早餐而已。可是对于像我们这样不幸的贫苦家庭，却意义重大。
母亲毫无生机的脸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一双凹陷的眼睛里冒出愤恨的光。毒品不仅毒害了她的身体，而且毒害了她的灵魂。她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情感、廉耻、责任，只剩下丑陋的毒瘾。我深爱她，更仇视她。她咄咄逼人的问:“我以前给你寄得钱呢？你都存起来不舍得拿出来。”外公皱紧眉头，直视着母亲，厉声斥责她:“你好意思问我？你好好算算，这几年你糟蹋了多少钱！”母亲不服气的跳起脚来，指着外公骂:“你这个老倌子（地方语，老头子的意思），我看你死了能不能把钱带到棺材里。”外公气的浑身发抖。外婆在一边伤心地哭喊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鼓足勇气对妈妈说:“妈，你不该这样跟外公讲话的。”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顺手抓起桌子上的饭碗向我砸来，嘴里骂到:“滚一边去，还轮不到你教训老子。”外公看着飞向我的碗，慌忙把身体移过来，挡在我前边。碗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外公的前额，我眼看着他在我的眼前倒下。从此这一幕像慢镜头一样，反复在我的大脑里播放，令我痛苦不堪。
外公病倒了，像一只即将燃尽的蜡烛，那最后一丝微光，在风中挣扎了一下，就淹没在融化成血的烛泪中。他是睁着眼睛离开的。死亡对于穷困潦倒的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这苦难深重的尘世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呢？那一定是因为爱，爱让他终究放不下我们。
看着外公在火葬场被推进熊熊烈火那一刻起，我知道我亲爱的外公永远也醒不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他苍老疲惫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故装严厉的声音，再也闻不到满院子难闻的鱼腥味，再也得不到他的庇护。我突然泪流满面、心如刀绞，觉得自己浑身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我的学费怎么办，或许我的大学梦从此破灭，两年多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我的心头袭来一阵悲凉，我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贫富差距那么大，难道真的仅仅是玄而又玄的命运？难道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就该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我想，与其在万恶丛生的苦难人间艰难地跋涉，倒真不如沉睡在梦中不要醒来。
我听到班主任乔老师在和外婆轻声的交谈，乔老师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夏小朵是个有天赋，而且很刻苦的学生。如果发挥正常，以她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如果就这样半途而废的话真是太可惜了。”外婆哽咽着，一声叹气:"乔老师不怕你笑话，你看我家现在这情况...哎——"外婆似乎在抹眼泪，乔老师好像在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很诚恳地说:“小朵外婆，你看这样行不行，她这个学期的学杂费我借给你。这个不用着急还，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至于她上大学的学费，我可以帮她申请大学生助学贷款，等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再还。而且她还可以在假期，和在校课余休息时间找点事挣点零花钱。”外婆一个劲的道谢:“乔老师，你真是个好人啊！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上大学可是小朵的梦想啊！等这孩子醒来，我告诉她。”已经醒来的我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汹涌的泪水冲破紧闭的眼皮，汩汩而流。
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了高尔基自传体小说《在人间》的主人公阿廖沙的生活。他曾与外祖母以摘野果出卖糊口，当过绘图师的学徒，在一艘船上当过洗碗工，当过圣像作坊徒工。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历尽坎坷。他热爱读书，有机会阅读了大量的书籍。生活的阅历和大量的阅读扩展了阿廖沙的视野，使他决心“要做一个坚强的人，不要为环境所屈服”。
我还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话:把生活想象的太好你会跌的很重，把生活想得太糟你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就让我的心里所有的痛苦、无助、悲伤、孤独以及对未来未知的迷茫和恐慌都化作眼角的泪水流尽，不管明天的太阳从哪里升起，我都要鼓足勇气站起来了！如果人生中遇到的所有肉体、心理和精神上的苦难与阵痛，都是生命中的茧，那就让我化茧为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