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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秀秀的手臂断掉的那一刻她就长大了,仿佛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一夜白了头。对于志刚来说,她或许应该把那份爱埋在心头,带进棺材。但她就是忍不住想他,尤其是她知道了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剩下的日子不多的时候,那种冲动就一直浮现在自己的心头,仿佛要从心脏里面跳出来。她清楚自己这样是自私的,一个马上要离开人世的女人还要奢望一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回来看她一眼吗?并且还是她曾经无情伤害过的一个男人。
说到对他的伤害,那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伤害。后来自己经历过的种种苦难都与当初自己的选择有关系,如果说自己当初能够不想那么多,就和志刚在一起,那志刚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她,他爱她那么深,尽管自己是个残疾他依然没有放弃。但她不能那么做,他还有好的前途,他为什么要和一个残废在一起呢?她也不要成为他一生的累赘,就是因为互相爱得太深,她一夜成熟了,那钻心的疼痛来自身体也来自爱。
因为爱,她选择了放弃,后来她选择嫁给另一个残疾,那是一个貌似很憨厚的盲人,嫁给他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要和她相依为命,可一结婚就性情大变,酗酒家暴!她清楚那些改变很多也源自自己。也默默忍受了这一切,想要用自己的爱抚平他的伤口,照顾他生活,给他传宗接代。可有些人的命就是那么薄,还没来得及改变就得病归西了。他走的那一夜她没有流泪,望着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清楚流泪的日子还在后边。
她一个残疾人把孩子带大是不容易的,为了挣钱她不得不把孩子留在家里。一个人在外边打拼,再苦再累的活儿也干过,就想多给孩子攒一点。那个时候她也听说志刚成亲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整哭了一宿。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她的心就死了吧,剩下的也只是行尸走肉。
但苦恼远远还没有结束,逐渐长大的儿子被查出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为了给他治疗秀秀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可现实太残酷了。相比于孩子身体的苦难,他越来越扭曲的性格才是压死秀秀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忍受不住生活的打击,她倒下了,从此也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秀秀惦记的就是志刚了吧,前些日子他还给她来过信,这些年一直都没断过来信,只是她一直没有回,他不想打破他的家庭。直到这次她知道了,志刚的妻子已经于一年前病逝了。藏在她心底的那团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于是他在信里回到她想见他。
自从那封信发出去之后,她每天都守在村口,眼看着那一辆辆开过来开过去的中巴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她每次都走上去咿呀比画着问下一趟车什么时候回来。脸上由期待到失望再到祈祷。最后她终于等到了他。
在一个彩霞升起的时刻,志刚回来了,对于秀秀来说那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这一次面对志刚的拥抱,她没有躲,微笑着看着那曾经帅气的脸庞,张开仅剩一只的手臂,那曾经强壮的身体吃力地把她拥入怀中,扛上肩头,像他们那个年代最火的电影《红高粱》的情节一样,模仿着“我的姥爷”把“我的姥姥”扛在肩头,然后踉跄着哼着小曲儿,在没有围墙的院子里转上几圈,踢开房门,接下来房子外边是彩霞万丈,房子里面是狂风骤雨。
秀秀不住的叫喊着,一浪高过一浪,床在咯吱吱响着,一声高过一声……
“哎哟!不害臊!”
“亏他们做得出来!”
“晚节不保啊!”
那一群围拢到一起的娘们儿们聚集在秀秀的门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副害羞的神情,嘴里说着批判的话,身体却随着秀秀的娇喘上下起伏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窗户,耳朵恨不得贴到玻璃上,看的面红耳赤,听得气喘吁吁。好像自己已经穿过那扇窗户爬到了床上,身体摆出各种奇怪的姿态。
在志刚和秀秀的一声长啸之后,她们也似泄气的皮球,在抖了几下之后,仿佛什么东西从她们身体抽离,集体弯下了腰,有的甚至瘫坐在地上,抽搐着……
“咯吱”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后,那些群体如同受惊的鸟儿一样四散奔逃。
“别跑啊!留下来吃饭!哈哈哈。”志刚大声喊着,看着那越跑越远的人群,大声笑起来。
“明天都来吃席啊!我们办喜事!都来啊!” 笑完以更大的声音喊道。那远去的人群不由得回头望了望,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鸡娃子的一个叫来狗娃子咬,我那秀秀儿的妹儿哟回来,哟嗬了。羊肚子的个手巾哟,三道道的兰。你拉你那风箱呀我添滴那个柴,咱们两个人哦把那个饭添哦~ 一缕缕那炊烟呀半空中那飘,一根根面哦那个水里煮,我和秀秀儿妹儿哦,过滴那个日啊子~ 不求滴那个多富贵哦~不求滴那个多长寿,就像和秀儿妹哦,把那个手儿牵,把滴那个手儿牵哦,亲亲滴那个脸,我滴那个秀秀儿哦,朝有那个你哦,夕可以死哦……
那纯正的唱腔拂过扬起的灰尘,略过吃惊的人群,飘向大山之间,荡起一片片回音,又冲向那五彩的晚霞,飘向天边。
那一群群停下的人群大部分开始用袖子擦拭自己的脸。
“秀秀能有这么个结局也好!”
“是啊!苦了一辈子,总算有人疼!”
“他俩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在一起,到老了也终于梦想成真了!”
嘈杂的声音再次从人群中响起。
“志刚!明天几点啊?我们都来!”
“明早一起床,我们等不了了!”
一片笑声中,迎着朝阳,大家各自分开,那硕大的太阳将天空烧成红色,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他那不孝顺的大儿子能同意不?” 又引来众人的一阵担忧……
朝有你,夕死可矣!这句从志刚口中说出来的话,炸响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同样疯狂的,还有秀秀儿的大儿子。平常不见上门孝顺,第二天犹如脱缰的野马跑到秀秀的房前,攥着拳头想要搞事情。见到的却是一大批忙碌的人群。
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前,大大的“喜”字贴满了整个房间,秀秀也穿了一身红,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嘴里咿呀着,一只手来回比画着,脸上挂满了幸福。虽然已是两鬓斑白,但遮掩不住她眼中的光。
“妈!你这是干什么!” 大强一声咆哮,人群立即静止下来!他几步冲上去,几把撕碎门上的“喜”字在脚下狠狠踩着。像是遇到了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红透了脸。
“妈!你跟我们回家!” 他上前就想架起秀秀。秀秀见状,没了脸上的笑容,两行泪从眼睛中夺眶而出,如泉涌一般瞬间爬满了那刚化完妆的脸,留下几行泪划过的痕迹,不情愿的挣扎着。
旁边的人群“哄”一下围了上来。
“你这儿子,是亲儿子吗?就不想你妈过好!”
“你妈苦了一辈子了,可算有个疼她的,你就这么心狠!”
“真是年轻的时候受老头气,老头儿走了,还有俩不孝儿啊!”
“畜生都知道反哺,你俩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那一片片骂声响起,激昂的人群手指都快要戳到他的脸上了!
他刚才的气势顿时消了一半,昂起的头低了下来,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你们吵吵什么!这是我妈!我要对他负责任!”
“负责任!你能负的了什么责任?你妈自己生活多久了,你过来看过一眼吗?省吃俭用给你们盖了新房,让老人受苦!亏你们做得出来!” 李大婶哆嗦着说,旁边人符合着。
“吵吵啥!谁家出嫁不要彩礼啊?不给彩礼不能办!”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院里的桌子上,一屁股坐下。
“你咋那么不要脸呢!” 李大婶说。
“我都这样了,还要啥脸!”大强高声说。这一句话倒把周边的人怼的没脾气。
人群中一阵喧闹,新郎志刚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腰杆笔直的拨开人群来到了大强面前。他脸上没有抱怨,只是带着微笑。
“大强啊!我和你母亲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的,我们也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啊!”志刚的话语坚定中带着温柔。那经历过世面的气场瞬间把不经历世事的大强压迫地低下了头。
“这是我这几年赚的钱,里面也有个几十万吧!”说着志刚从身上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向大强:“我们老了,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些钱你即使不说,以后也都是你的!”
秀秀冲了出来,一把把卡攥到了手里,上下比画着。
“秀秀啊!给她吧!我有你就够了!”志刚再次柔情地望向秀秀。
眼泪再次从秀秀的眼里流出来,周边发出一阵阵的抽泣。
他们都记起来,她们原本就是一对儿的,那个时候谁都认为这对儿金童玉女一定能白头偕老,可天意弄人啊!还好,他们等到了。
一阵喜庆的金蛇狂舞打破了宁静,村民们自发组织了乐队,吹吹打打进了门。那一下午剩下的都是狂欢和祝福了。
又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傍晚,大家簇拥着两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两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好一个夕阳无限美啊!
秀秀的生命没有挺过那个冬天,尽管志刚一再给她希望。她是在志刚的怀中走的,走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她咽气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了:“朝有你,夕死可矣!”
后来,那个房子里面就剩下志刚一个人,转年开春了,志刚把那里种满了合欢花。
再后来,志刚也离开了,可是那年之后,合欢花的地方就出现了比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