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二月二十四日,萧至忠上疏,认为:“陛下所恩宠的人,只可给他金银绸缎,让他可以吃到大鱼大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授给他官职。如今官职编制已经太多,而冗员又是编制的一倍,钻营奔走的人贪得无厌,每月每日都在增加。陛下降下赏赐无度的恩泽,而近戚有无穷无尽的请托,卖官利己,枉法徇私。朝廷和各衙门之内,身穿红色和紫色官服的人都挤满了,平时无所事事,不理职务,有私利需要时,则恃势公开违法乱纪,这样官员越来越多,却无益于时政。”皇上虽然嘉许他的意见,却不能用。
5、
三月二十三日,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在黄河北岸修筑三座受降城。
当初,朔方军与突厥以黄河为边界,河北有拂云祠,突厥将要入寇时,必先到拂云祠祈祷,牧马料兵,然后渡河。当时,东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全军西击突骑施部落,张仁愿向朝廷建议,乘虚夺取沙漠以南土地,于黄河北岸修筑三座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下入寇之路。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都是靠黄河为边防,如今筑城于寇境,恐怕劳人费功,最终也被敌人夺去了。”张仁愿固请不已,皇上竟听从。
张仁愿又上表,请求将一年服役期满的镇兵留下来协助筑城。咸阳兵二百余人逃归,张仁愿将他们全部擒获,斩于城下,军中震恐,六十天建成。以拂云祠为中城,距东西两城各四百余里,都占据津要,拓地三百余里。于牛头朝那山北,设置侦察所及烽火台一千八百座,以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弈使,戍防诺真水,巡逻防卫。自此突厥不敢度山放牧,朔方不再遭到寇掠,减少镇兵数万人。
张仁愿建这三座城,不设置壅门(在城门内或城门外围着城门再建一个瓮城,加强防御,瓮城的门就叫雍门)以及备守之具。有人问他,张仁愿说:“兵贵进取,不利退守。敌寇至此,当并力出战,回头望一眼城墙的,都应该斩首,还用什么守备,让士兵生出退缩之心!”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开始筑壅门。人们以此敬重张仁愿而轻视常元楷。
华杉曰:
张仁愿是成功的,因为他,削弱了突厥,又节省了巨额军费。但是,他的成功不可复制,也不可学习。首先,扣留已经服役期满的士兵,是让国家失信;其次,筑城不建瓮城壅门,不设备守战具,都不合规范。这样的能人,只是个人英雄,并不利于组织的成长。常元楷修筑壅门,竟然因他而被人轻视,这是他的罪过了。只看结果,而轻视流程,是一种文化缺陷。
6、
夏,四月二十一日,设置修文馆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公卿以下善写文章的李峤等人担任。皇上每次游幸禁苑,或者皇亲国戚宴会,学士无不全部跟从,赋诗唱和,命上官婉儿评定高下,优等的就赏赐金帛;能参加宴会的,惟有中书、门下及长久以来一直参见的王公、亲贵数人而已,有大型宴会,才召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官员参与。于是天下靡然,争相崇尚文辞华丽,儒学中正直言之士无法进身。
7、
秋,七月三日,任命左屯卫大将军、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8、
七月四日,清源县尉吕元泰上疏,认为:“边境未宁,镇戍不息,士卒困苦,转输疲弊,而营建佛寺,越来越多,劳人费财,无有穷极。当初,黄帝、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都以俭约仁义立德,名垂千古;晋、宋之后,塔庙竞起,而丧乱相继,都是因为风气不正,攀比奢靡,人民不堪重负的原因。希望陛下能收回营造的资金,充实疆场之军费,让烽火永息,民生富庶,则如来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哪里比得上呢?”奏疏递上去,没有回复。
9、
安乐、长宁公主及皇后的妹妹成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的母亲、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都仗势弄权,接受请托受贿,就算是屠夫、酒馆老板、奴婢,只要行贿三十万,就可以得到任命状,斜封起来,交付中书,时人称之为“斜封官”;行贿三万,则度为僧尼(可以免除捐税差役)。这样买来的员外官、编制外但待遇同正职一样的官、试用官、摄理官、检校官、判官、知官有数千人。西京、东都各置两个吏部侍郎,每年选官四次,候补官员有数万人。
上官婕妤及后宫大多在皇宫外有自己宅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跟从游处,以求升官。安乐公主尤其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与长乐公主竞相修筑第舍,攀比侈丽,豪华程度好比皇宫,而比皇宫更加精巧。安乐公主要求得到昆明池,皇上认为这是百姓打鱼谋生的地方,不许。公主不悦,于是另外强夺民田,挖掘定昆池,绵延数里,用石头堆起像华山一样的假山,人工河则仿佛天河,想要胜过昆明池,所以命名为“定昆”。安乐公主有一条裙子,价值一个亿,裙上绣的花卉鸟兽,都像米粒一样大,正视旁视,日中影中,颜色都不同。皇上喜好踢毬,于是成为时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毬场。杨慎交,是杨恭仁的曾孙。
皇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左拾遗、京兆人辛替否上疏进谏,大略说:“臣听说,古代建立官职,编制不必满员,士人一定要有完美的德行,家家都有清廉的节操,朝廷有充裕的经费,百姓有富余的粮食。如今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增官,国库中的金银,用来铸官印都不够,绸缎也不够赏赐,于是让富商豪贾,都能花钱买官;三教九流,都能得到敲诈百姓的肥缺。”
又说:“公主,是陛下的爱女,然而她们的用度不符合古义,行为不根于人心,恐怕将变爱成憎,翻福为祸。为什么呢?竭人之力,费人之财,夺人之家;因为爱自己的几个子女,而遭到人民这三大怨恨,让边疆之士不尽力,朝廷之士不尽忠,人心散了,就靠自己爱的那几个人,能靠得住吗!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国家安宁,陛下之夫妇母子才可以长保平安。”
又说:“如果建造佛寺是治国第一大事,养育人民反而不足以经邦治国,则殷、周以往都是暗乱,汉、魏以来全是圣明了,殷、周国运不长,汉、魏福祚不短了。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老想着未来的福报,却不顾眼前的修为,不看真实,而冀望虚无,看重俗人的作为,轻视天子的事业,就算以阴阳为炭,万物以铜,驱使不用吃饭穿衣的机器人,也供不上陛下的挥霍,何况还是要靠天生地养,风调雨顺,才能得到的资源呢!一旦风尘再扰,战争爆发,和尚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饥馑,臣深为痛惜。”奏疏递上去,没有回复。
当时斜封官都不由中书、门下两省授予,两省也不敢过问,就把斜封委任状直接交给有司办理。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前后剔除一千四百余人,对他的怨恨和诽谤喧嚣到满城风雨,李朝隐毫不在乎。
华杉曰:
辛替否的奏疏太精辟恳切了,其中“变爱成憎,翻福为祸”八个字,最为经典!为什么呢?因为恨生于爱,没有爱过,就不会有恨;爱得太多,一旦不能继续满足了,就会变爱成憎。安乐公主要什么,皇帝都给。一个昆明池没给,她都要挖一个“定昆池”来示威解恨。她要求做皇太女,没有给她,她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历史会给出答案。
李显没有头脑,也没有做皇帝的常识;他以为做皇帝就是享有天下,不知道皇帝最重要的事情,是随时警醒,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求神拜佛,有害无益;唯一有用的,是管理自己的修养和行为。